桑末的身体很沉。
这与之前灵魂状态时那种轻盈的感觉截然不同,象是被无形的枷锁重新拖回了现实。
他有些迟钝地低下头,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按向自己的左胸口。
有触觉,冰凉,没有起伏。
这感觉……象是一具会活动的尸体。
他愣愣地抬起头,望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塞拉斯。
英俊的青年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衬衫此刻显得有些空荡,他面容的轮廓因此变得更加锐利。
那双狭长的、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下方,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深色阴影,在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他整个人看上去……疲惫憔瘁得象个游荡的幽魂。
塞拉斯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在桑末身上,看着他苏醒,看着他试探,看着他眼中流露出茫然。有那么几秒钟,塞拉斯的神情是恍惚的,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象是生锈的机器被强行激活,身体跟跄了几下,才稳住步伐。
他走到桑末面前,缓缓半跪下来,视线与他齐平,轻轻抚上桑末冰凉的脸颊。“你回来了……”
塞拉斯手掌的温度,烫了桑末一下,桑末微微往后缩了缩,“你手怎么这么烫……”
“……”塞拉斯沉默了一瞬,灰蓝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情绪快速闪过,最终只是低声道,“是你身上太凉了。”
一时无言,过了会儿,塞拉斯开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桑末注视着他,歪了歪头,“你几天没睡觉了?”
“……”塞拉斯似乎没料到他会先问这个,停顿了一下才回答,“五天。”
他扯动唇角笑了笑,“你最想问的就是这个?”
“想问的有很多,”桑末诚实地说,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和憔瘁不堪的脸上,“但你看上去,再不睡觉就要死了。”
塞拉斯象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一下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常年静如潭水的灰蓝眼眸中,罕见地盈起一片模糊的水汽。
“好,我去睡觉——” 塞拉斯止住笑,声音带着笑过后的轻微喘息,他站起身,向仍坐在地上的桑末伸出了手,恳求道,“桑末,你跟我上去,好吗?答应我,不要离开。等我睡醒,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桑末握住他伸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塞拉斯的手依旧很烫,紧紧包裹着他冰凉的手指。
站直身体的瞬间,桑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塞拉斯:“你怎么知道我的中文名的?”
塞拉斯移开视线,不吭声。
桑末立刻明白了,“你偷听我和卢卡斯说话了。”
“……嗯。”塞拉斯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没有否认,从喉间挤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他……也确实偷听了。
桑末一边被他拉着往楼上走,一边叹气,“你很坏。”
“……嗯。”
“在营地的时候,你也是装作看不到我吧?”
“……嗯。”
“你不是巧舌如簧的大律师吗,”桑末忍不住小声埋怨,“怎么现在就象个复读机,只会说‘嗯’了?”
“……对。”
活跃气氛失败。
算了,桑末想。
跟一个五天没合眼、精神状态显然在崩溃边缘的人计较什么呢。
有什么事,等他睡饱了再说吧。
离开地下室,到了一处陌生的房子。
房子很大,象是个别墅。
桑末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这里是哪里?”
“酒庄。”塞拉斯这次不“恩”了,回答了桑末的问题。
“咦……?是你父母的酒庄吧?”桑末意识到一个问题,语气变得迟疑,“……他们也在这里吗?”
塞拉斯摇了摇头,牵着他继续往前走,“他们去欧洲度假了。”
他带着桑末走进一个卧室,踢掉鞋子,躺上了柔软的大床。
桑末看着他还紧紧拉着自己的手,“放开吧,你睡觉,我不离开这里。”
“真的不会走吗?”塞拉斯难得有些患得患失。
“不走,”桑末看他,“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就等你醒来告诉我呢,而且——我担心出去被人当做怪物报警。”
“……不是怪物,” 塞拉斯眉眼低垂,“你可以在房子里自由走动,熟悉一下环境。但是不要出去。”
他抬起眼,认真叮嘱,“现在的你,如果晒到阳光,会……非常不舒服。”
桑末在床沿坐下,用自己那只冰凉的手轻轻盖在塞拉斯的眼睛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感受着他的睫毛在手中颤动,桑末轻声说,“睡吧,塞拉斯,我都答应你。”
塞拉斯的体质再强悍,终究也只是凡人之躯,在桑末轻柔的声线中,他那根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终于缓缓松懈下来,沉重的眼皮合上,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缓缓睡了过去。
桑末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已经睡熟,才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他已然放松的掌中抽了出来。
他站起身,走向卧室自带的洗手间,站在了那面光洁的镜子前。
镜子中的自己,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肤色显得十分苍白,皮肤底下隐隐透着一层泛青的死气。
确实是自己的身体,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自己的“尸体”。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触摸镜子,照理说能够感觉到镜子冰凉的温度,但并没有。
他和镜子一样的冰凉。
脑海中闪过《宠物坟场》一类的恐怖片。
唉……
桑末叹了口气。
还以为塞拉斯是最冷静的那个,结果他才是真正的疯子。
他收回了触碰镜面的手。
正要转身离开时,发现镜子上留下几个淡淡的指印。
他凑上去观察,那些指印并非因为温差而产生的雾气,更象是从他指尖渗出的水汽凝结而成。
桑末将自己的手举到眼前,摊开手掌仔细查看。
刚才一直没有特别注意,现在他才发现,他的身体……皮肤表面似乎总是萦绕着一种异常的的潮湿感。
他四处看了看,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干燥的纸巾攥在手里。
一开始,纸巾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但过了大约一两分钟,原本挺括的纸巾边缘开始微微发软,逐渐变得有些塌陷,仔细感受,能察觉到纸巾上沾染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冰凉的水汽。
……
桑末恍然大悟。
看来,他现在是个水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