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演播室的补光灯熄灭了。
直播结束后的短暂寂静，笼罩了房间。
几人陆续走出，气氛中都是一副学术交流探讨之后意犹未尽的余韵。
节目组在育才中学附近为几位校长准备了公寓。
而没有家眷无牵无挂的关校长，则是直接搬进了学校宿舍。
孑然一身，倒也自由。
初冬的这个时间，天已经开始暗下。
关校长离开会议室，沿着通往宿舍楼的小径走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关校长？”
听闻，关校长驻足回头。
只见，曹启文正站在几步开外的路灯之下。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只是偶然邂逅一般。
手上还抱着一个移动版的小灵终端，似乎正在完成每天的作业。
关校长对这个学生，印象非常深刻。
这家伙，是劳芳组里少数几个现在还能跟上游戏理论课进度的学生之一。
毫无疑问，悟性和毅力在同龄人里都属上乘。
关校长还能记得，他两个星期前，连荣耀行动这款游戏的基本操作都不会。
现在，虽然英雄池还不够深，但在对局中已经是游刃有余，能在大师局游龙一般戏耍对手。
“关校长，吃过饭了吗？要不一起去食堂？”
曹启文笑着提议，语气十分自然。
关校长听闻，不禁心里暗笑。
自已刚从行政楼出来，而这条小路离，食堂和宿舍都有好一段距离。
今天又是周六，学校不上课
这偶遇，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但他面上却是不露分毫疑惑，欣然点头：
“好啊，正好我也饿了。”
说这话的同时。
关校长掏出手机，在教育解码嘉宾群里道了一声抱歉。
今天直播结束的聚餐，他看来是去不了。
两人，并肩走向食堂。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留校学生早已用餐完毕。
食堂里显得有些空荡，窗口里也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
两人只是随意打了些饭菜，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筷子还没动，关校长便抬眼平静望向对面的学生，嘴角噙着一丝尽在掌握的笑意：
“有什么想问我的，就直接问吧。”
曹启文见状，微微一怔，又是一笑。
这笑容中带着被看穿的了然，却没有丝毫尴尬。
“果然啊，什么都瞒不住关校长。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崇拜。
“说起来，我能分到关校长的劳芳组，可真是幸运啊。”
“在我看来，关校长就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教育家。与其他两组的校长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听闻这明显别有用心的拍马屁，关校长也只是笑了笑。
轻轻摇头，语气淡然：
“过誉了。”
“现阶段，我可不敢说自已的教育能力就一定强于王校长或者赵校长。”
“你这话说的，为时过早。”
“这种历史定位，还是等后来人来为我盖棺定论吧。”
然而，曹启文听闻，却似乎并未将这视为简单的自谦。
而是把它当做了一个值得反驳的观点。
他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认真敏锐，开始逐一剖析：
“衡河组的王成芳校长，她在这过去的半个月里，实行策略的核心是依靠普雷马克原理。”
他没有看今天的直播，对自已的推测没有得到任何印证。
可还是不带丝毫质疑地下了自已观察得来的结论，十分笃定。
“用高频行为的便利与娱乐，去奖励低频行为的学习。切入点非常不错，很有策略。”
“但，这套方法的基础却非常脆弱。”
“如果王成芳教授，接下来，不满足于现状。”
“毕竟，现在衡河组的学生们，都只是为了小灵系统的使用时长而挑几堂自已感兴趣的课去上，远远谈不上正常的高中生涯。”
“那么，她就必须不断加码，继续蚕食学生们本就不多的自由，逼着他们趋近那所谓的正常。”
“而，以我对王成芳校长过往的观察，这几乎是一定会发生的。”
“那么，随着她的改造进程，总有一天，普雷马克原理定义中高频与低频的代价，会趋于相等。”
“到那时，这种依靠小恩小惠便利性驱动的进步，自然难以为继。”
曹启文的话语清晰，逻辑严密，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看着关校长只是认真听着，没有出言，他也继续认真地继续分析：
“启新组的赵庆荣校长，依赖的是权威压制。”
“虽然，最初的雷霆手段确实能迅速建立秩序，立竿见影，非常有效。
“但，只要劲头一过，问题就会立马浮现。”
“且不说那些被武力压制的刺头们心里是否真的服气了。”
“就单说他组建的那个学生会纪律督查组织。”
“思路很正确，规则自然需要暴力来保证，这是人类社会的天经地义。”
“但是，一个没有共同理想和长远利益约束，仅仅依靠‘可以合法打人’作为由头维持的暴力机关”
“那它滑落向腐败与变质的结局，几乎就是必然的。”
“毕竟，那些学生自已都不知道遵守规则是为了什么，对吧？”
“于是，暴力权威本身被动摇，整个体系就将瞬间崩塌。”
说到这里。
他又目光灼灼地看向关校长：
“所以”
“相比之下，还是关校长劳芳组的策略更高明。”
“润物细无声，从内部重构行为模式，进而引导自发性的学习动力。”
“这才是真正持久的改造力量啊。”
关校长安静听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点动。
这个学生，果然不简单。
他不仅跟上了自已的游戏课程。
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仅仅通过观察和道听途说，就能够这么深刻的洞察另外两组教育模式的潜在隐患与逻辑终点。
这种见解，别说是同龄人了，就是很多教育的从业者都不一定说得出来。
可是
他今天特意在演播室外面等我难道就是为了说出这番听起来像是拍马屁的分析吗？
关校长心头微动，一丝若有似无的疑虑悄然浮现。
脸上依旧带着面对学生的温和笑意，只是眼神深处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