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莲只觉得这辈子,就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以前在村里,因为有着二叔在大队上做会计,再加之魏建国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更是被他们家传了不少闲话。
可今天,那些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婆姨们,一个个都围着她,又是递水又是说好话,那股子热情劲儿,让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这一切,都是因为魏秋生帮南塘村上下赚到了不少钱。
魏建国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烟杆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他没有象妻子那样激动,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深藏的骄傲,却把他此刻的心情卖了个底朝天。
等陈秀莲说的差不多了,魏建国没有急着搭话。
他先是从烟袋里摸出了一只快用了二十年的黄铜烟盒,抠出一根手卷的旱烟。
烟杆子在鞋底上梆梆敲了两下,烟灰簌簌的落在地上,带着一股呛人的焦油味儿。
魏建国抬起头,看向魏秋生。
“秋生,你跟爸交个底。”
他的声音很是沉稳,却象是在压着一股劲儿,继续问道:“这两趟跑下来,又是拉关系,又是担风险的,你自己……揣兜里多少?”
这话一出,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煤油灯的光线很弱,只勉强照亮这方小小的家,陈秀莲刚想要续上的话头瞬间卡在嗓子眼,紧张的盯着魏秋生。
听到魏建国发问,魏秋生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就怕全说出来能把人吓出个好歹。
但说少了,又怕父母心里头担心更多,给不了这个家破釜沉舟的底气。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点水渍,没急着开口,而是在桌上划拉几下。
刨去给刘富贵的分成和生产队几位队长的打点,再减掉一些杂七杂八的……
“也没多少。”
“也就……五百来块。”
哐当!
陈秀莲收拾的碗筷一个没拿稳,摔在了桌子上。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嘴巴微张却说不出一个字,象是听到了什么天书一样。
五……五百块?
这对于一个贫困队上挣工分的家来说,是什么概念?
哪怕如今魏建国是国营厂的正式工人,一年到头除去家里必要的开支,全部折算下来,能结馀的现金和粮食加起来也就百十块钱。
魏建国那只拿着烟杆的手,猛的顿在了半空中。
他手背上的青筋一跳,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把烟杆重新塞回嘴里,结果一口气没喘匀,猛地咳了好一阵。
“咳咳……咳咳咳!你……你说多少?”
魏建国被呛的声音沙哑,还是试探的问道。
魏秋生拍了拍他的后背,报出了一个更精确的数字。
“五百一十六块。”
陈秀莲和魏建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这笔钱太多了,多到让他们害怕!
虽然魏秋生之前跟他们解释过了是供销社采购员的身份,可在这个“投机倒把”的帽子还没完全摘掉的年代,暴富往往意味着风险和来路不明。
“这……这钱……来路正不正?”
魏建国死死压着嗓子,每个字都象是小心翼翼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魏秋生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他笑了笑,语气笃定:“爸,妈,你们把心放回肚子里。这钱一分一毛都是从国营饭店和招待所的帐上划出来的,有单子有票据,谁来查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再说了,爸,妈,这点钱算个啥。”
“这只是个开头。等咱们的‘队办企业’搞起来,把路子彻底趟顺了,以后不止咱们家,全村人,甚至周围几个生产队,都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随后魏秋生开始跟两人交代了一番今天见到了王德江的事。
“王主任说了,咱们以后是要搞队办企业的,到时候咱们那些山货都是自己加工,做成稀罕的干菌子,腊肉,有了接收条,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卖到供销社去了。”
“说不准以后就不是咱们求着人家收,是人家排着队上门来求着咱们要货!”
“到那个时候,咱们挣的就不是几百块,可能会比现在更多!”
魏建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儿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他只是重新拿起那根陪了他大半辈子的老烟杆,深深地嘬了一口,最后只得吐出一句:
“秋生,你长大了。”
……
吃过饭后,陈秀莲收拾着碗筷,手脚都还有些发飘。
那五百块的冲击太大,让她到现在脑子里还嗡嗡作响。
她甚至站在水槽边愣了半晌,才仔细的把手里的碗筷洗干净。
魏秋生则是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煤油灯下,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字,教妹妹魏秋月认。
“这个字,念‘丰’,丰收的丰。”
“丰……丰收的丰……”
魏秋月奶声奶气地跟着念,手里也是一笔一划地模仿着。
屋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寒风拍打着窗纸,“呼啦啦”作响。
屋里却是一片安宁,灯光温暖。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大力拍门声。
“秋生在家不?建国哥!”
是生产队长王长友的声音,嗓门洪亮,还带着一股子火急火燎的劲儿。
魏建国起身去开门,门栓一拉开,一股冷风卷着王长友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就闯了进来。
“建国哥!我找秋生有急事!”
王长友连口水都来不及咽,进门就嚷。
他一眼就锁定了灯下的魏秋生,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薅住他的骼膊。
“秋生,快!快跟我去趟大队部!秀虎带着各队的老猎户们全到了,就等你过去拿个主意!”
魏秋生放下树枝,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头,这才站起身。
“王叔,不急,出啥事了?”
“咋能不急!”
王长友急得一跺脚,脸上的兴奋和焦躁混在一块儿,表情都快扭曲了。
“我的乖乖,你那个分肉的话一放出去,整个南塘村连带周围几个村子都炸了锅了!”
“我刚从大队部过来,好家伙,那屋里挤得跟下饺子似的!不光咱们九队的,七队八队的好些个老猎户,听到信儿全赶过来了!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就跟狼瞅见了肉一样!”
王长友说得唾沫横飞。
“尤其是那几个老家伙,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谁也不服谁。今天倒好,全聚在一块儿了,为了谁带队走哪条山路,差点没在屋里头干起来!你大舅急的脸都白了,压根镇不住场子,他们就一句话,非得等你来拍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