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秋生听着王长友急吼吼的嚷嚷声,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他把手里的小树枝扔进了灶膛,火苗呼的一下窜的老高。
在像南塘村这样的农村,每家的灶膛就是寒冬里最温暖的去处,烧火取暖,做饭烧水都离不开这样的老灶。
魏秋生笑了笑,抬手给王长友倒了碗温水:“王叔,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哎哟!我的好秋生,这都啥时候了,还喝水!”
王长友接过碗,却没有喝,急的直在原地打转,“你是不知道那帮老家伙有多倔!一个个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秀虎说啥他们都不听,就认准了自个儿那套!”
陈秀莲和魏建国在一旁听着,心里也跟着提了起来。
尤其是陈秀莲,他拉了拉魏秋生的骼膊,小声嘱咐道:“秋生,那些都是公社里的老人了,你说话可得注意分寸,别跟他们顶着来。”
“妈,我晓得。”
魏秋生应了一声,转头对王长友说道:“王叔,走吧,咱们去看看。”
他穿上那件半旧的棉袄,转头看了父母一眼,这才跟着王长友快步走出了院门。
村路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大队部还有着一点灯光。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月光,脚步踩在冻得发硬的土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还没走到大队部门口,就听到门里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还有人激动的拍着桌子,高声叫骂着,很是闹挺。
王长友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股热浪夹杂着呛人的旱烟味儿瞬间涌了出来,熏得魏秋生眼睛都眯了一下。
屋子里头,果然是坐满了人。
一张长条桌摆在屋子中央,周围挤了七八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他们个个穿着破旧的棉袄,脸上沟壑纵横,看起来就是吃满风霜的汉子。
还有几个半大小子,耳朵耷拉着坐在角落,看着中间的人争的面红耳赤也插不上话。
这就是三个生产队里压箱底的老猎户了。
此刻,他们正围着一张摊开的破地图吵的不可开交。
那地图也不知道是啥年头的了,纸张都已经泛黄,边角卷起,上面用朱砂和墨笔画满了各种线条和符号。
“我说了,就得从黑风口进!那地方是野猪下山的必经之路!”
一个脸膛黝黑,缺了颗门牙的老汉唾沫横飞,手指头都快要戳到对面人的鼻子上了。
“你个老小子啥子意思?呸,我上个月还在那儿瞧见一窝猪崽子!”
“放你娘的屁!”对面是一个身材瘦高,颧骨有些凸出的老头当即拍了桌子,“黑风口那条道去年冬天就有狼崽子占了!你带人过去,难不成是想给那帮子畜生加餐?”
……
陈秀虎就站在桌子边上,一张脸憋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他几次想要插话,可那些老猎户压根就不理他,吵得兴起,谁也不服谁。
虽说陈秀虎是八队的民兵队长,可在这些老猎户的眼里,不过是个放空枪的虚职,要论上山的经验,那肯定是这群老炮儿更加权威。
就在这乱糟糟的档口,一个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出声的独眼老头,忽的用手里的烟杆子敲了敲桌子。
一时间,屋里头的争吵声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那边汇聚了过去。
这个老头是七队的赵老蔫。
他那只眼睛,据说是年轻的时候在山里跟熊瞎子干过一架丢的,可也正因为这样,在周围的几个村很有威名。
赵老蔫瞅着陈秀虎一边说着,一边急的直搓手,开口直接打断道:“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啥!打猎就是玩命的活计,不是你们民兵队操练放空枪!”
一时间几个老猎户也是开口说:
“这上山的事,还得听咱们的!”
“就是,你个后生插啥子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你还不够格”
……
王长友在门口看到这,压低声音对着魏秋生说:“秋生,你瞧瞧,就是这光景,谁也镇不住。”
魏秋生没有说话,就是静静的看着。
他把屋子里每个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里头已经有了计较。
随后魏秋生不紧不慢的走进屋子,站在桌边,没有急着开口。
他先是从兜里摸出了一包牡丹烟,这还是临走前特意从刘富贵那儿顺的。
先是递了一根给赵老蔫,脸上带着一股子晚辈对长辈的尊敬,说道:“赵大爷,您先消消气,抽根烟。”
赵老蔫愣了一下,他那只眼睛上下打量着魏秋生。
就见着这后生说话客气,倒也不好发作,便接过了烟,往耳朵上一夹。
等魏秋生散了一圈,这才站回桌边,清了清嗓子:“咳咳……几位叔,几位大爷。”
“你们都是这十里八乡山里头的神仙,闭着眼睛都能闻出野猪骚味儿的主,本事都大得很咧。”
魏秋生先是客客气气的捧了一句,这让几个老猎户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可这山里头的野物也不是吃素的,咱们这次进山是为了啥?”
“是为了让村里的老少爷们,在年根儿底下,碗里能多个油星子。”
“也是为了干一件大事!”
魏秋生说到这,语气稍微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既然是干大事,就不能象以前那样,各家顾各家的小打小闹。”
“我今天请大家伙儿来,不是为了争啥子对错,也不是为了比谁本事大,我是想请各位合在一起,拧成一股绳,把这件大事给办的漂漂亮亮的!”
魏秋生的声音不大,但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老猎户,此刻都叼着烟,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半大孩子。
他们都是人精,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象魏秋生这样年纪轻轻,却能在他们这群老炮儿面前说得上有条有理,不慌不乱的,还是头一个。
尤其是他那句“请各位神仙”,捧得恰到好处,既给了他们面子,又没显得谄媚。
赵老蔫听到魏秋生说完,这才叼着烟吸了一口,斜睨着瞟了一眼,沙哑着嗓子开口:
“小子,你说的轻巧。拧成一股绳?咋拧?这山里的道道,千变万化,听谁的?听你的?”
这话问的着实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全都看向了魏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