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韩春明这边。
他抱着布料刚进家门,果然挨了韩母好一通数落。
老太太到底没舍得退料子,念叨着要赶制新衣裳。
出门洗菜的工夫,街坊们围上来直夸她养了个孝顺儿子,乐得老太太见牙不见眼。
她盘算着得赶紧把衣裳做出来——倒不是图自己体面,就为着让大伙儿多夸夸自家小五子。
这头还没动剪子呢,郭家兄弟用草纸气晕老爷子的戏码就上演了。
韩母瞧完全程,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家孩子是真孝顺,郭家那俩活宝纯属闹笑话。
两桩事前后脚发生,院里谁不门儿清?
没过多久,郭家和韩家在院里的口碑,彻底掉了个个儿。
一百四十
这情形,韩春明压根儿没料到。
后院苏家。
饭桌上,一家人正吃着晚饭。
苏父苏母回来得晚,没赶上那出热闹。
隐约听说郭家闹了笑话,苏母忍不住打听。
”老郭家这回可把脸丢光了!”
苏奶奶眉飞色舞地讲起见闻。
向来沉稳的苏父苏母也差点笑呛。
这事儿……实在荒唐。
苏母虽不喜郭家,却也不爱说闲话,只摇头叹了声便作罢。
苏父性子更宽厚,只连连夸赞韩春明。
同样是尽孝,韩春明主动张罗,办得妥帖;郭家兄弟被催着办事,反倒闹了笑话。
两相比较,云泥之别!
这话却让苏奶奶不乐意。
她觉着韩春明没工作,买布钱定是问家里要的——拿家里的钱充大方,算什么孝心?
分明是胡闹!
但见苏萌听得认真,老太太到底没吱声。
饭后回房,苏萌独自发呆。
自打被韩春明拒绝,她赌气答应程建军,原以为那人会回头找她。
可两天过去,毫无动静。
她渐渐慌了神。
莫非他还不知情?
就算不知情,也该来寻她呀!
父亲夸韩春明的话在耳边回响。
韩春明的好,一桩桩浮上心头。
要不再去找他?
这念头刚起,又被她自己按灭。
已经低头过一次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哼!
以后不跟他来往就是了。
谁在乎!
我苏萌身边追求者多的是,少一个韩春明算什么!
走着瞧,看谁更后悔!
想到这里,苏萌扬起下巴,不再纠结韩春明的事,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
韩家小院。
最乐呵的要数韩春明的二哥韩春生了。
他因为没转正、没对象,没少被郭家兄弟挤兑。
这回总算能出口恶气了。
韩春生摩拳擦掌,盘算着非得找机会好好臊一臊郭家兄弟。
不料这念头刚起,就被韩母一眼看穿。
”老四!”
韩母板着脸呵斥:”这事儿你别跟着瞎掺和!”
”为啥?”韩春生不服气。
”说不行就不行!”老太太态度坚决,揪着儿子耳朵又叮嘱好几遍,直到韩春生点头答应才撒手。
站在一旁的韩春明默默看着。
他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心里不由对老太太升起敬佩。
这位年轻时守寡、独自拉扯大五个孩子的坚强女人。
虽然没读过几年书,可为人处世的智慧,比那些满嘴道理的读书人强多了!
能有这样的母亲,真是天大的福气!
(
第二天一早。
朝阳初升。
韩家大门”吱呀”一声推开。
韩春明精神斗擞地跨出门坎。
他两手轻松扛起缝纴机,面不改色地将机器从屋里搬到门外空地上。
正巧这时,垂头丧气往外走的郭家兄弟撞见了这一幕。
这兄弟俩昨天被郭大爷骂得狗血淋头,连晚饭都没吃上,大清早饿着肚子去买窝窝头充饥。他们觉得昨天草纸那事丢人现眼,却把责任全推到老父亲没说清楚上。不过最可恨的还是韩家那个韩春明——要不是他显摆买布,老郭头也不会逼他们买东西,自然就不会出这档子丑事。
啃完窝窝头往回走时,兄弟俩越说越气,正盘算着要教训韩春明。刚想出几个主意,就撞见韩春明搬缝纴机这幕。
四只眼睛顿时瞪得滚圆。他们可搬过缝纴机,这铁家伙少说百来斤,当初兄弟俩合力都累得够呛。现在韩春明居然单手就扛出来了?
郭老二哆嗦着捅捅兄长:”哥咱刚才商量的那些还还干不?”
”干个屁!”郭老大虽然莽,这会儿也怂了,”就这力气咱俩加一块都不够他揍的!”
”老二你记着,往后可千万别招惹老韩家!”
“没错没错!”郭老二连连点头。
两人发现韩春明朝这边看过来,赶紧低下头快步溜走了。
韩春明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打过自己的主意。
更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举动把他们吓住了。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既然这两个活宝还算知趣,也就不计较了。
放好缝纴机简单擦拭后,韩春明取出工具开始拆卸踏板。
”春明!大清早的忙活什么呢?”
院里一位大婶端着洗衣盆出来,看见这场景笑着问道。
”孙大妈早!”
韩春明抬头笑道:”我妈这台缝纴机踏板不太灵光,我想试着修修看。”
这年头缝纴机还是家里的大件。
韩母这台用了快二十年。
虽然还能用,但踏板踩起来比新机器费劲多了。
以前韩母靠它做活计时就想修,可舍不得花钱。后来用得少了,就一直将就着。
这事韩春明之前没注意。
昨天看母亲用起来吃力,当即就说要帮忙修理。
屋里东西多施展不开,院里又凉快,他就把缝纴机搬了出来。
”哟!”孙大妈听说他要修缝纴机,惊讶道,”春明你连这个都会修?什么时候学的本事?”
”谈不上会修,”
韩春明笑着敷衍道:”下乡那会儿看人修过,现在自己动手试试!”
”原来是这样!”孙大妈点点头不再追问。
韩春明手上没停,说话间已经利落地拆下了缝纴机踏板。他探头检查片刻,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是轴承被油泥卡住了。好在零件没坏,清理干净就能用。
他麻利地掏出工具,先刮掉轴承上板结的油垢,又找来黄油重新润滑。这时韩母也凑了过来,原本悬着的心在看到儿子娴熟的动作后彻底放下,乐呵呵地踮着脚给他递工具。
望着儿子忙碌的身影,韩母心里美滋滋的。这小五子下乡两年真出息了,连缝纴机都会修。有这手艺,往后不怕没饭吃。先前他说会修车时还没当回事,毕竟汽车稀罕。可缝纴机家家都有,这门手艺可金贵着呢!
韩春明没注意母亲的心思,试了试润滑后的轴承,转动顺滑便着手组装。虽然没有专用机油,但黄油效果也不错。只见他双手翻飞,转眼就把踏板装了回去。
”妈,您试试!”他自信地招手。
”哎!”韩母喜滋滋地上前,脚下一踩——
”哗啦啦”转轮欢快地飞转起来。
”灵光不?”
“舒坦多了!”韩母满脸欢喜地说,“真管用!太灵了!”
“哎哟喂!”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赞叹。
“春明!你这手艺可真是绝了!”
“要我说,大栅栏那个癞子头都比不上你!”
韩春明闻声望去。
原来在他专心修理时,孙大妈又凑了过来。
看完后半段修理过程,再瞧见韩母试用效果,孙大妈忍不住连声夸赞。
夸完她象是突然想起什么,赶忙问道:“春明!你会修自行车不?”
她笑盈盈望着韩春明,眼里满是期待。
孙大妈家住中院,是院里三户人家之一。
孙家也是院里人口最少的,就老两口过日子。
老两口刚从暖瓶厂退休,日子还算过得去。
可惜儿子早年遭遇意外,唯一的女儿又远嫁他乡。
如今年纪大了,许多事都力不从心。
听说家里那辆自行车坏了有些时日,可胡同口修车铺的倔老头不肯上门,老两口也没力气把车扛过去。
这事就这么搁下了。
今天孙大妈见韩春明会修缝纴机,这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开口问。
说起这老两口,韩春明印象最深的就是和气。
见人总带着笑,对晚辈从不摆架子,特别好相处。
再说这老两口对韩家还有恩情。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记得那年冬天格外冷。
偏巧韩家唯一的热水瓶摔了个粉碎。
那时候韩家穷得呀,连买个新暖瓶的钱都凑不出来。
韩母急得直抹眼泪,正发愁时,孙家老两口不知怎么得了信儿,当晚就提着暖水壶上门来了。
这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那只暖水壶,到现在还在用着呢!
这些年只要孙家有事,韩母总让韩春明多照应着。
所以听孙大妈开口,韩春明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您放心!等我修完缝纴机就过去!”
”那可太谢谢了!”孙大妈喜出望外。
家里没了自行车,干啥都不方便。她连衣服都顾不上洗了,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院跑。
刚收拾好缝纴机,院里突然响起清脆的车铃声。韩春明出门一看,孙大爷老两口已经推着自行车站在院门口。
”不是说好我过去的吗?”韩春明连忙迎上去。
”哪能让你跑腿!推过来又不费事!”孙大爷说得理所当然。
他把车往前推了推:”春明,这车就拜托你了。”语气里满是诚恳,说完还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
韩春明赶紧侧身避开:”您太见外了!”说着就支起车架检查起来。
虽然比缝纴机麻烦些,但这点小毛病难不倒他。不到半个钟头,叮叮当当一阵忙活,车子就修好了。
”您试试!”韩春明支好车架。
孙大爷乐呵呵跨上车,蹬着踏板转了几圈,眼睛笑成两道缝:”真灵光!比原先还轻快!春明你这手艺,绝了!”
孙大爷叫来老伴,取出一个布包,数出三块钱要递给韩春明。
这报酬不仅给了,还比市价高出不少。
韩春明哪能收,这钱要是拿了,他们母子夜里都睡不安稳。
他连忙按住孙大爷的手,再三推让才让老两口把钱收回去,又帮着把三轮车推进后院。
刚转身要走,孙大娘却捧着一大块自家腌的酱肉和咸菜往韩家送。
这回可不能再推辞了,再推就是瞧不起人。
韩春明只得收下这份心意。
送孙大娘出门时,他硬塞了一盒点心给她。
邻里之间就是这样有来有往,情分才越处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