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里虽说有程建军这样爱耍心眼的,也有郭大爷那样死要面子爱攀比的倔老头,更少不了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但日子总得往好处过不是?
总不能象轧钢厂那个四合院似的,活成个”禽兽满院”吧!
就这么你来我往的,韩春明”修理能手”的名号很快就在胡同里传开了。
后来又有几家相熟的邻居拿着坏物件来找他修。
韩春明都没推辞,忙活了大半天才全部修好。
回到家时,桌上已经堆满了谢礼:水果、花生、糖果、咸菜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韩母边收拾边念叨,又是高兴又是发愁。
韩春明刚进屋,母亲就念叨起来:”春明!你修东西也太麻利了!街坊们送来的谢礼,我都回不过来了!”
韩春明太了解母亲的心思了。
他笑着宽慰道:”妈,您别多想。虽说我修得快,可这些东西要拿到外头修,他们得花不少钱呢!”
”这些心意您就踏实收着。”
”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改天您张罗些点心,在院里摆两桌,请大伙儿喝茶聊天不就得了?”
”这主意好!”
韩母眼睛一亮,高兴地直拍手:”春明你可真会想!”
”快坐下歇会儿!修这么多东西可别累着!”
韩母乐呵呵地按着儿子坐下,特意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原先听说儿子要干修理这行,她还觉得不靠谱。
这年头谁家有车?
可没想到儿子啥都会修。
这可是实打实的吃饭本事!
有了这门手艺,就算没单位要,也能自己找活干。
这辈子起码饿不着了!
这年头,当妈的不图儿子大富大贵,就盼着他 安安过好日子。
韩春明喝了水,冲完凉就回屋歇着了。
可能是修东西太费神,一觉竟睡到了傍晚。
醒来突然想起,今天正是关老爷子说的鬼市开市的日子。
一周才一次,可不能错过!
他赶忙收拾利索,跟母亲打了招呼就往鬼市赶去。
要说这四九城的古玩鬼市,可是有年头了。
打清朝那会儿就兴起来了,到清末年间最是红火。
那时候局势动荡,不少王公贵族家的败家子偷偷把祖传的古董珍宝拿出去变卖。
那些梁上君子也趁着夜色销赃。
鼎盛时期,老北京城里有十多个这样的 。
解放后渐渐箫条,最后完全消失了。
直到这几年才重新冒头。
规模远不如从前,如今整个北京城只剩一处。
位置还挺偏僻。
韩春明不慌不忙走了一个多钟头才到。
这地方在城郊,是两个公社的交界处。
早年间这里兴起过集市。
因为周围长满大柳树,人们都叫它大柳树市场。
后来集市黄了,地方就荒废了。
前几年有些倒腾旧货的,看中这儿僻静没人管,就在这儿做买卖。
慢慢人越聚越多。
现在大柳树这处开市时间提前不少。
天刚擦黑就开张,半夜就收摊。
按着原主的记忆,韩春明来过几回。
头次是关老爷子带他来的。
后来几次都是自己摸来的。
昨天翻出来那些假古董,就是在这儿交的”学费”。
不能说”
也不能说”
更不能说”
得说”
这”趟”字大有门道,水深水浅全凭个人本事。
能捡着漏是能耐,打了眼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韩春明赶到时,鬼市早已开张。
柳树围成的空地上,手电光交错闪铄,人影幢幢,已聚集了不少人。
规模比记忆中更热闹。
韩春明从怀里掏出手电,按亮走了进去。
鬼市里没有照明,全凭自备光源。
他特意备了只手电筒。
借着光亮,四周情形渐渐清淅。
场内人群分作两拨:
一拨蹲坐着,多是摆摊的;
另一拨站着四下打量,都是来淘货的买主。
市集刚开始,买主们还在观望,都是站着粗略扫视。
相中了物件才会蹲下议价。
这是鬼市的规矩——不买别问,开口就得还价,价成了就得掏钱拿走。
与寻常集市不同,
这些摊主个个冷着脸,不吆喝不揽客。
可别以为他们老实,
虽不言语,眼珠子却滴溜溜转着打量人。
老练的摊主一眼就能看出买主的底细:职业、喜好、家底、眼力深浅。
韩春明一路走过,
分明感觉到无数目光在身上扫视。
几个摊主眼里闪着贪婪,
显然把他当成了待宰的肥羊——
全场就数他最年轻面生。
韩春明倒不在意,这般情形反而更便宜行事。
韩春明走过几个摊位,都没发现值得入手的东西。
有几件勉强算得上老物件,但年份太浅,不值得出手。
鬼市淘货如同沙里淘金,甚至比淘金更难。毕竟金子与沙子差别明显,而这里的物件真假难辨,即便是行家也常看走眼。
老一辈人说,鬼市里连卖孩子都有假——把女婴伪装成男婴卖。卖家让你查看时,婴儿裆部沾满粪便,只能隐约看见“小xx”,实则那是人工伪造的。等买回家洗干净,才发现上当。
往前走了几步,韩春明被一个摊位前的人影吸引。那人背影邋塌如拾荒者,却透着一股独特气质。韩春明一眼认出是熟人。
那人察觉目光,眯眼回头——正是破烂侯。
破烂侯也认出了韩春明,这个曾从他手里“强夺”极品鸡血石的年轻人。原本他打算查清韩春明的底细,却因故耽搁。如今重逢,这些已不重要。
他迈步上前,冲着对方说道:”小子!这世界可真小!”
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说冤家路窄。
韩春明咧嘴笑道:”天下大道多着呢!”
破烂侯打趣道:”要这么说,你可得睁大眼睛瞧仔细了!这儿可不是什么康庄大道,是鬼市!你有本事闯吗?”
韩春明眨了眨眼:”试试看呗!”
听到这话,破烂侯露出得意的笑容:”那就试试看!”
说罢便站起身来,摆出看热闹的架势。
韩春明自然明白他的用意。
这番话并非针对韩春明。
在破烂侯眼里,韩春明不过是个后生晚辈。
上次在全聚德的试探,才让他对这小子另眼相看。
此刻说这些话,既是提醒他鬼市的水深,也是想看看这小子能在这龙蛇混杂的地方淘出什么名堂。
望着眼前的破烂侯,韩春明不由得露出笑容。
原本今天只是单纯来捡漏的,可破烂侯这番话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那就好好露一手,让他开开眼界。
想到这里,韩春明径直走到破烂侯刚才看过的摊位前。
见此情形,破烂侯立刻明白了韩春明的意图。
这小子是要当着他的面叫板,想从他看过的摊位上捡漏!
这举动,着实狂妄!
不过在破烂侯看来,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摊子上的东西他早就看遍了,全是些不入流的货色。
韩春明想在这儿淘到宝贝,简直是痴人说梦。
年轻人就是爱逞强!
破烂侯笑着摇了摇头,准备看场好戏。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瞧见韩春明眼睛突然发亮。
只见韩春明蹲下身,左手往前一探,从堆满杂物的地摊上摸出个青花瓷碟。
就这?
破烂侯嘴角刚要扬起讥讽的弧度。
这瓷碟充其量算是摊位上做旧功夫稍好的物件。
古玩行当讲究”新旧”不说”真假”。
眼前这件虽然仿得七八分象,终究是膺品。
破烂侯正等着看韩春明出洋相。
谁知——
韩春明突然掀开那瓷碟。
紧接着——
竟从碟底抽出一只陶罐模样的物件。
碟下还藏着东西?
破烂侯猛然屏住呼吸!
该不会
待他定睛细看——
那物件早已被韩春明攥在掌心。
待看清韩春明手里的东西,破烂侯瞳孔剧烈收缩!
此时韩春明似有所觉,朝破烂侯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才低头端详起来。
要说韩春明手里这件——
称作陶罐并不贴切。
实则是形似陶罐的葫芦器。
准确名称该叫鸣虫葫芦。
这种用天然葫芦加工的虫具,原是王公贵族豢养蟋蟀的玩物。
鸣虫葫芦历史源远流长。
清代是其鼎盛时期。
如今市面上流通的藏品,也多是这个时期的物件。
更早年代的葫芦器,仅见于古籍记载,尚无实物传世。
毕竟葫芦材质特殊,极难保存。
这物件样式古朴,表面黯淡无光,乍看 无奇。
韩春明初时也未在意,但细瞧之下,发觉那暗淡色泽原是积年尘垢所致。部位泛着草籽皮般的淡黄,葫芦身还隐约可见纸纹痕迹——这些特征让他想起某种稀有的蝈蝈葫芦。
入手时温润的包浆更印证了他的猜测。不过韩春明仍谨慎地反复查验:确无作伪痕迹,尘垢虽厚却可盘玩去除。最妙的是葫芦口原本的遐疵处,被巧手雕成赤红蝙蝠,衬着几缕浮云。这般纹饰本该突兀,但匠人运刀如神,非但完美遮瑕,反添三分意趣。
凝视这处雕工,韩春明突然灵光乍现。一段鲜为人知的秘闻浮现脑海——既非原主记忆,也非前世经历,想必是鉴定技能附带的珍闻。读罢这段信息,他心头暗震,面上却不露分毫。
另一厢,破烂侯假意翻找杂物,实则偷眼打量着葫芦。当瞥见那赤红蝙蝠时,他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又迅速隐没在昏黄灯光里。这正是鬼市里心照不宣的规矩。
别人验货时,绝不可上前打扰。
只要东西在别人手上,即便你也相中了,哪怕对方出价更低,也不能争抢。
必须等对方放下物件,才能轮到你过手。
破烂侯这般行事,既是不愿让摊主察觉坏了行规,更是不想让韩春明看出端倪。
”这……该是凑巧吧!”
破烂侯暗自期盼,只等韩春明松手便去接货。
可韩春明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倒似有所觉,转头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令破烂侯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那是一种透骨寒心的绝望!
韩春明未再多看破烂侯。
佯装端详片刻后,对摊主道:”老板,这葫芦,咱们搭手议个价?”
搭手议价是鬼市的老规矩。
在这儿谈买卖,从不明着喊价——为的是防旁人知晓行情。
正经的议价法子,都得靠手语比划。早年间人们都在袖笼里暗比手势,故而又称”袖里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