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光宗被他爹这疾言厉色的样子镇住了，没敢再吭声，但脸上明显是不服气。
黄开山发泄完，颓然地摆摆手说：“就按蜜蜜说的，弄点炒货试试吧，小打小闹，赔也赔不了多少，至少饿不死。”
他是真怕了，当年被审查批斗，下放到这穷乡僻壤的场景，像噩梦一样一样。
他宁愿象现在这样穷得叮当响，但至少能苟延残喘，也不敢再去触碰那些来钱快却可能万劫不复的钱。
黄家新的事业炒瓜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开始了。
本钱是黄蜜蜜挖草药、摸鱼虾，一点点攒起来的，自然少得可怜。
第一次只买了十斤生瓜子。，没有专业的炒锅，就用家里那口最大的铁锅，灶膛里烧着捡来的柴火。
黄开山负责掌勺，他倒是还记得点以前看人家炒货的门道，知道火候很重要。
可理论和实践是两码事，第一锅，没留神就火太大了，瓜子苦得没法入口。
黄开山看着那一锅黑炭，气得把铁勺一摔说道：“真是废物，什么也干不好。”
黄蜜蜜没说话，把炒糊的瓜子清理掉，重新点火说：“爸，没事，咱再试，火小点，一定会成功的，炒瓜子不是难事。”
第二锅，火又小了，瓜子半生不熟，吃起来皮了吧唧。
黄光宗捏起一颗尝了尝吐掉：“这玩意儿喂猪猪都不吃，肯定卖不出去，咱们这样做还不够浪费时间的呢。”
黄开山没再发火，只是闷头盯着锅里的瓜子。
黄蜜蜜在一旁仔细观察着瓜子的颜色变化，小声提醒说道：“爸，好象有点冒烟了，该翻动了。”
第三次，总算有点样子了。
瓜子炒得微微发黄，带着焦香，虽然比不上供销社里卖的那么均匀饱满，但至少能吃了。
他们用旧报纸折成小三角包，一包装一两，定价五分钱。
由黄蜜蜜和黄光宗拿到附近村子和小学校的门口去卖。
生意不好不坏，毕竟这东西没啥技术含量，竞争也大。
有时候一天下来，能把本钱赚回来，还能稍微剩点，有时候赶上天气不好或者位置没选对，就得砸手里几包。
但无论如何，这算是有了个虽然微薄但合法的进项。
家里的饭桌上，偶尔能见到一点油星了，玉米面糊糊里也能多撒一把米了。
黄开山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却没有太多改善。
赚这点小钱，改善眼下饿不死的处境，就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至于重现以前辉煌，那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黄光宗和黄耀祖对此自然是满腹劳骚。
黄光宗一边不情愿地收拾着炒货摊子，一边抱怨：“忙活半天，挣这仨瓜俩枣，够干啥的？连包好烟都买不起。”
黄耀祖也嘟囔：“就是，我看村东头王老五，人家去南边倒腾电子表，回来就盖新房了，那才叫本事，咱们怎么就不行。”
黄开山听见了闷声骂道：“都给我老实点，谁再敢想那些歪门邪道，老子先打断他的腿，安安生生挣这干净钱，饿不死就行。”
黄蜜蜜看着父亲那副谨小慎微、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生活是改善了一点，不再象以前那样朝不保夕。
可这条靠炒瓜子铺出来的路，也太慢了，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靠着这个，他们或许能在这黄家村勉强饿不死，但也仅此而已了。
想要真正改变命运，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黄蜜蜜自然是不甘心的。
黄蜜蜜蹲在灶台前，手里攥着把干柴火，盯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发愣。
又过了两年了，他们靠着炒瓜子、卖针头线脑，总算把日子拽回来一点。
她偷眼瞅了瞅坐在门坎上、就着咸菜疙瘩喝稀粥的黄开山。
才四十出头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背也佝偻了。
哪还有半点她上辈子模糊记忆里，那个在四九城呼风唤雨的大商人影子。
黄蜜蜜挪过去，说道：“咱这炒货摊子，一天也就挣个块儿八毛的，刨去嚼用剩不下几个，光宗和耀祖眼瞅着也大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混着吧？”
黄开山头也没抬，呼噜喝了一大口粥，含糊说道：“不这么混着咋整，这年头，能安安生生挣口饭吃就不错了，你还想咋地？”
黄蜜蜜斟酌着词句说道：“咱们是不是该回帝都看看？”
黄开山被粥呛得直咳嗽，象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回帝都？你疯了吧，咱家在那还有啥？房子早充公了，街坊邻居谁还认得我黄开山？回去喝西北风啊。”
黄光宗趿拉着破鞋，冷笑一声：“姐，你没睡醒吧，还帝都呢，那地方是咱现在能想的？在这儿好歹有口饭吃，回去连窝棚都没得住。”
黄耀祖也撇嘴说道：“就是！我看你是又想做你那小姐梦了吧？也不看看咱现在啥德行。”
黄蜜蜜被弟弟们的话刺得脸皮发烫，但她强忍着看向黄开山说：“爸，您就甘心一辈子窝在黄家村吗，您忘了您以前在帝都怎么风光的了，那些老关系老门路，就算不能明着用，暗地里总还能搭上点线吧，咱在这小地方，眼界就这么宽，能折腾出个啥，机遇肯定在帝都那种大地方。”
黄开山握着碗的手紧了一下，帝都他怎么会忘。
那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繁华和风光，一辈子都不会忘。
可一想到当年是怎么灰溜溜被扫地出门的，他心里就一阵发冷。
“屁的机遇。”
他把碗往地上一顿，说道：“老子就是信了机遇的邪，才落到今天这地步，现在政策是松了点，可谁知道哪天又变天，在帝都，盯着的人更多，一不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儿安稳。”
“安稳？”
黄蜜蜜难得有了一种反驳的语气，说道：“爸，您看看您自己！还不到五十，看着跟六十多似的，咱们现在这叫安稳吗？这叫混吃等死，光宗耀祖以后娶媳妇怎么办？难道也在这破地方找个村姑，咱们老黄家就真这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