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黄开山要么蹲在门口抽旱烟，一蹲就是半天，要么就出去不知所谓地晃荡，回来身上带着更浓的酒气。
黄光宗和黄耀祖伤没好利索，更是理直气壮地躺回炕上当起了大爷，让黄蜜蜜端茶倒水。
讨债的人很快就上门了，先是邻村借给他们本钱的那家婆娘，叉着腰在门口指桑骂槐了半天。
黄开山憋红了脸好话说尽，承诺尽快还上，才把人打发走。
紧接着，更麻烦的来了。
当初牵线介绍那批衬衫的二道贩子，带着两个面相凶悍的汉子找上了门。
那二道贩子一改之前的热情，皮笑肉不笑地说：“开山老哥，这买卖赔了，不能怪兄弟我吧？货是你自己验的，钱是你自愿掏的，可你欠我的那份介绍费，还有之前赊的那点烟钱，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他身后一个汉子抱着骼膊接话：“咱们兄弟跑腿也不容易，这帐，可不能拖太久，不然，怎么也是交代不过去的。”
黄开山心里骂街，嘴上却只能赔笑：“兄弟，再宽限几天，宽限几天，等家里这批货，呃，我想想办法一定还。
另一个汉子冷笑一声，踢了踢地上那包破烂衬衫说道：“就这堆擦屁股都嫌硬的玩意儿，开山老哥，你糊弄鬼呢？”
眼看对方语气不善，黄开山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差点又要跪下。
一直站在灶房门口的黄蜜蜜，突然开口说：“叔，钱我们认，肯定还，但现在家里实在拿不出现钱，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这还有几斤干蘑菇，是自己上山采的，品质还行，还有我明天就去山上看看，能不能再挖点草药，凑一凑，先抵一部分利息，成吗？本金容我们慢慢想办法。”
这话一出口，让那二道贩子和两个汉子都愣了一下。
二道贩子眯着眼打量了她几下，哼了一声：“行啊，老黄，你闺女比你明白，那就按她说的，先拿东西抵利息，三天后我再来，要是见不到东西，或者见不到钱，别怪哥几个不给面子。”
撂下狠话，三人扬长而去。
黄开山瘫坐在地上对着黄蜜蜜骂道：“就你能，是不是显著你了？挖草药？那玩意儿能值几个钱，挖到猴年马月呢。”
黄蜜蜜没吭声，转身拿起墙角的破背篓和小镐头出了门。
她知道挖草药是杯水车薪，但她更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下一次那些人再来，就不仅仅是口头威胁那么简单了。
这个家，可能真的会被彻底拆散。
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来填家里的窟窿，来买自己的命。
黄蜜蜜在以前挖过草药的老地方仔细搜寻。
柴胡、黄芩、蒲公英，她把那些还带着泥土清香的根茎挖出来，抖掉土放进背篓。
动作熟练，却带着一种麻木。
太阳快落山时，背篓里有了小半筐草药。
她掂量了一下，这点东西，恐怕连利息的零头都不够，但好歹有了些进项。
费了牛劲，搭上黄蜜蜜没日没夜挖来的那些草药。
再加之把家里能换钱的玩意儿几乎折腾了个底朝天，总算是把欠二道贩子那伙人的阎王债，连本带利给糊弄上了。
钱递出去那一刻，黄开山觉得自己的魂也跟着被抽走了半截。
家里以前只是穷，现在多了层憋屈。
黄开山整个人都蔫儿了，耷拉着脑袋，整天蹲在门坎上抽旱烟。
那烟锅里早就没了正经烟叶，塞的是揉碎了的干玉米须子，抽一口呛得直咳嗽，他也舍不得扔。
黄蜜蜜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凑过去，生怕再刺激到他：“爸，债咱们总算是还上了，过日子咱还得往前看啊。”
黄开山眼皮都没抬，闷哼一声：“往前看啥，前头是悬崖，摔下去一样没命，老子算是看明白了，咱老黄家就没那发财的命，折腾来折腾去，裤衩子都快赔没了，安生等着饿死拉倒。”
黄蜜蜜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信心：“爸，话不能这么说，上次是咱让人骗了，进的货不对，不是买卖不能做，您想啊，您以前在四九城，多大的场面没见过？那些做生意的门道，您不比谁清楚，咱就是一时运气不好，踩了坑，只要咱下次把眼睛擦亮，进点实实在在的货，薄利多销，肯定能成！总比现在干耗着强啊。”
她这话鼓励到了黄开山，他看了女儿一眼。
是啊，想当年，他黄开山在四九城的商圈里，那也是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什么尔虞我诈没经历过。
要不是时运不济，自己怎么会到这个样子。
再看看现在，被十几二十块钱的债逼得差点上了吊，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黄开山止住咳嗽，盯着地上一个爬过的蚂蚁，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
她象是问黄蜜蜜，又象是问自己：“那你说还能干啥，本钱呢？就咱家现在这情况，耗子进来都得含着眼泪走，咱们拿啥当本钱？”
黄蜜蜜见父亲口气松动，心里一喜，连忙说道：“本钱少咱就从小做起，我打听过了，县城炒货摊子生意不错，炒瓜子、炒花生，本钱小，周转快，咱就先从这个试试？我去河里捞点小鱼小虾晒干了也能换点钱，凑一凑，总能攒起点本钱。”
这时，黄光宗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里出来，听见这话笑了：“炒瓜子？我说姐你也真敢想，那能赚几个子儿？够塞牙缝的不，要我说，还是得干票大的，我听说隔壁村有人倒腾紧俏东西，那才叫来钱快呢，一转手就是几十块的赚头。”
“闭嘴。”
黄开山瞪着黄光宗，怒道：“你个小兔崽子敢瞎折腾试试，老子打断你的腿，让你和耀祖一样。”
他这反应把黄光宗和黄蜜蜜都吓了一跳。
黄开山说道：“你们忘了老子是怎么从四九城被撵到这儿来的，就是沾了这些边，要不是老子当年还算有点人脉，打点得及时，现在坟头草都几丈高了，有些东西你还敢碰，谁碰谁死，以后谁再敢提这个，就给老子滚出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