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了一笔钱,把这批宝贝疙瘩衬衫进了回来。
再次来到县城集市,黄开山一改之前的颓唐,亲自站在了摊子最前面。
他拿起一件衬衫抖开,对着过往的行人卖力吆喝: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正宗的大海衬衫,出口转内销的好货,质量顶呱呱,款式最新潮,便宜卖了,错过这村没这店。”
价格确实诱人,衬衫的样式也确实比本地土布衫时髦不少。
很快,摊子前就围了不少人。有图便宜的工人,有想给家里男人添件新衣服的妇女。
黄光宗和黄耀祖也在一旁帮腔,收钱、拿货,忙得不亦乐乎。
看着钱匣子里渐渐多起来的毛票和块票,黄开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心里那点不安也被压了下去。
黄蜜蜜心里却总觉得不踏实,这些衬衫摸着手感发硬,颜色也过于鲜艳。
她偷偷扯了扯黄开山的衣角,小声说:“爸,我觉着这衬衫好象是不太对劲。”
“你懂个屁。”
黄开山正在兴头上,不耐烦地打断她说道:“你别胡说八道,到一边收钱去吧。”
一开始确实顺风顺水,卖出去十几件。
然而,好景不长就出来问题。
不到中午,一个满头大汗的壮汉就挤开人群,手里拎着一件刚买不久的衬衫。
只见他的腋下位置已经开了一道长长的线,汗水把里面的皮肤都染蓝了。
壮汉把染蓝的骼膊肘亮出来,怒道:“退钱,黑心奸商啊,这什么破衣服!老子刚穿上半天就开线,还他妈掉色呢你看老子这身上,这都成了什么了。”
紧接着,又一个中年妇女哭丧着脸挤过来说:“就是,我家那口子穿上这衣服去走亲戚,还没到地方,后背就裂了个大口子,给我们丢死个人了。”
退货的人一下子涌了上来,群情激愤,骂声一片。
黄开山还想狡辩,说道:“是你们自己穿坏的,关我们什么事。”
“放你娘的屁!”
那壮汉一把揪住黄开山的衣领,说道:“老子看你就是欠收拾。”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
几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混混也挤了进来,起哄说道: “卖假货让人堵了吧,赶紧赔钱呗,不然今天别想走,哥几个帮你们主持主持公道啊?”
黄光宗和黄耀祖见势不妙,想冲上去帮父亲,却被那几个混混有意无意地挡住,推搡起来: “咋的?想动手?”
混乱中,不知谁先动了手,推搡瞬间变成了斗殴。
黄开山年纪大了点,哪里是那壮汉的对手,脸上挨了一拳,鼻血瞬间就流了下来。
黄光宗和黄耀祖更是花架子,被几个地痞围着打,疼得他们嗷嗷直叫。
“别打了,我们退钱,马上就退钱!”
黄蜜蜜带着哭腔喊着,想去护着父亲和弟弟,却被人群挤在外围。
摊子被掀翻,没卖出去的衬衫散落一地,那个装钱的木头匣子也被踢飞。
里面还没捂热乎的钱撒了一地,被人群踩踏捡拾。
等到集市管理员闻讯赶来,驱散人群,黄家父子已经狼狈不堪。
黄开山鼻青脸肿,黄光宗瘸着腿,骼膊上青一块紫一块。
黄耀祖更惨,一只眼睛肿得眯成了一条缝。
摊子毁了货没了,本钱血本无归,还倒欠着一屁股债。
回到家里以后,黄开山这一巴掌扇在黄蜜蜜脸上。
黄蜜蜜被打得脑袋一偏,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
黄开山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要不是你个赔钱货出的馊主意,撺掇老子去做那狗屁倒灶的买卖,老子能被人打成这样,可是钱呢,老子的血汗钱全赔光了,还欠了一屁股烂债,拿什么还啊。”
他越说越气,顺手抄起桌上那个空了的劣质酒瓶子,作势又要砸过来。
黄蜜蜜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头缩起身子:“爸,不是我,是那个贩子骗人的。”
黄开山根本听不进去,酒瓶子砸在她脚边的泥地上:“就你心眼多,说什么做生意攒钱回帝都,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这次彻底完了,回不去了,咱们都得烂死在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沟里,都是你个祸害闹的。”
黄光宗帮腔说道:“就你个赔钱货整天瞎琢磨,看把爸害的!还连累我跟耀祖挨打,那衬衫质量不行,你当时咋不多看看?”
黄耀祖顶着一只肿成缝的眼睛,也瓮声瓮气地嘟囔:“本来家里就没几个子儿,这下更完了。”
黄蜜蜜明白了,在这个家里,无论她做什么都没有用。
成功了,功劳是别人的,一旦失败,那所有的过错就都是她的。
她的所有筹划在失败面前,已经都成了无法饶恕的原罪。
黄开山骂累了,跟跄着退回桌子旁,抓起桌上酒壶灌了下去。
劣质白酒的味道呛得他直咳嗽,他趴在油腻的破木桌上,发出了鼾声。
黄光宗和黄耀祖见老子睡了,互相看了一眼,也蔫头耷脑地蜷缩回炕上睡去了。
只剩下黄蜜蜜还保持着那个抱头蜷缩的姿势,站在屋子中。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直起身子,嘴角还挂着血丝。
她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收拾。
用手柄大块的碎瓷片捡起来,放到墙角,把散落在地上的破衬衫,一件件拾起,叠好,尽管它们已经一文不值。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
收拾完,她走到水缸边,用瓢舀了点凉水,胡乱洗了把脸。
她走到灶台边,那里还有小半碗晚上吃剩的玉米糊糊,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黄开山就被宿醉和身上的伤痛折磨醒了。
他爬起来,看到正在灶台前默默烧火的黄蜜蜜,昨夜那股邪火似乎又窜上来一点,啐了一口:“赔钱货,丧门星,老子信了你的邪。”
黄光宗和黄耀祖也醒了,哎哟哎哟地叫着疼,还不停嚷嚷着饿。
这个家很快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之前更加困顿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