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家庄折返时,夜色已颇深,扈成安排马车送我回客店。
车厢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映着他若有所思的侧脸,沉默半晌,他终究还是开口问道:“道长,有件事我一直琢磨不透——你在扈家庄时,为何不直言来意,非要演那出苦肉计,又是跪地又是报祸事的?”
我靠在车厢壁上,轻笑一声:“扈巡检,我若当真如实说来,说我是来劝李应避祸的,你会带我去见他吗?”
扈成愣了愣,抬手挠了挠头,坦诚道:“怕是不会。说不好,还会当你是贼人的细作,当场就给拿下。”
“这不就结了?”我摊了摊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独龙冈这些年局面复杂,你与李应哥哥皆是历经生死、吃过大亏之人,再加之早有乐和报信在先,你们防备心只会更重。不演这么一出,又怎能吊起你的胃口,让你心甘情愿带我去见李应哥哥?”
扈成闻言,低头沉吟片刻,忽然咧嘴笑了起来,眼底的疑虑尽数散去。我也跟着笑出声,车厢里那点因隐瞒而生的隔阂,在这心照不宣的笑声中烟消云散。
马车行至离客店还有一里地的岔路口,扈成忽然喝住车夫,对我道:“道长,就送你到这儿吧。再往前去,若是被祝永清的人瞧见我与你走得太近,难免打草惊蛇,明日的事就难办了。”
我挑眉看他,故意逗道:“怎么,这就不再探探我的虚实了?就不怕我还有别的‘戏’留在后面?”
扈成憨厚地笑了笑,摆了摆手:“李应兄都信你了,我还有啥可怀疑的?再说,你为了劝他避祸费了这么多心思,若真是歹人,这戏演得也未免太真了。道长早些歇息,明日应付祝永清,还需仰仗你周旋。”
说罢,二人拱手作别。我掀开车帘跳落车,看着马车很快隐入夜色深处,才转身快步走向客店。
推开门进店时,店内一片漆黑,唯有陈丽卿的客房还透着微弱的烛光。我刚走到自己房门口,手还没碰到门栓,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窜了出来,正是陈丽卿。
她显然是刚从床上起身,只穿了件月白色的薄纱睡衣,领口微敞,露出纤细的脖颈与肩头的雪白,裙摆堪堪遮到大腿根,一双玉腿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许是太过急切,她全然没察觉自己衣着凉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睡意,一双杏眼却亮得惊人,满是焦灼地看着我:“心真!李家庄那边动静如何?”
那股淡淡的女儿香混杂着烛火的暖意扑面而来,我心头猛地一跳,连忙移开目光,强压下翻涌的悸动,故作镇定地拉开房门:“进屋说,外面凉。”
进屋后我反手掩上门,陈丽卿迫不及待地坐在我床边,身子微微前倾,眼神灼灼地盯着我,等着我的答复。
我定了定神,将今日在扈家庄见扈成、入祠堂、探实情的经过如实复述,却从踏入李家庄开始,按既定剧本杜撰起来:
“我跟着扈成进了李府,一进宅院就瞧见院中央搭着灵堂,牌位上赫然写着李应员外与杜兴管家的名字。旁敲侧击一问才知,几日前二人在楚州遭人毒手,尸骨至今还没运回来,家里人闻讯便先起了灵堂,日日祭拜。”
说到这里,我刻意顿了顿,瞥了眼陈丽卿的神色——她眉头微蹙,脸上已泛起几分疑惑,显然是在反思当初听信祝永清之言,来这独龙冈究竟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那这独龙冈附近,可还有其他梁山馀孽藏身?”她连忙追问道。
“我与那扈成仔细盘问了过了,他说梁山贼人自打散伙后,除了李应主仆二人,再无第三人来过这里。整个济州境内,连个梁山贼寇的影子都不曾听闻。”我语气笃定,滴水不漏。
陈丽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边:“那依你所见,这独龙冈,可是个适合作降魔根据地的去处?”
“哎呀我的好姐姐,”我故作嗔怪地叹了口气,“我等降魔之人,本该山南海北追拿梁山贼寇,今天在山东,明天就要去荆南,说不准后天还要去江南,哪里需要什么‘根据地’?你这是被祝永清蒙在鼓里,到现在还不自知!”
见火候已到,我便将路上所见的独龙冈盛景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这独龙冈良田阡陌,物产富饶,进可攻、退可守,若是被枭雄占据,割据一方易如反掌。祝永清哪里是给咱们选根据地?分明是驱虎吞狼之计!他想借我们降魔的名义借刀杀人,若我等血洗了李、扈二庄,他便好趁机独吞这风水宝地。他怀的心思,恐怕不止贪财那么简单,说不定还藏着一丝不臣之心!”
“这该死的祝永清,竟敢如此哄骗于我!”陈丽卿气得攥紧小拳头,猛地往我床边一砸,恰好砸在我的手背上,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她却全然未觉,起身就要拉我,“心真,你与我去寻他说理!”
“姐姐慢着!”我赶忙反手拉住她,将她重新扶回床边,“何必如此冲动?我们已然撞破了他的阴谋,还怕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更何况……”
我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衣衫,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姐姐衣着如此清凉,心真可不舍得让你这般去见那狗贼。”
陈丽卿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瞬间意识到衣衫不整的尴尬,脸颊“唰”地涨满绯红,连耳根都热了起来。下一秒,她抬手死死捂住脸,转身就要往门口跑,好在我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了她的俏手——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她便僵在原地,侧着身子,一手被我攥着,另一手死死捂住撇过去的脸,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
“心真还有一事相求,姐姐莫急着走。”我放缓语气,轻声说道。
“你说便是。”她象尊入定的老僧,一动不动,只隔着捂脸的手指与我答话,声音里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羞涩。
“明日李家庄一行,还请姐姐全程自称是降魔使陈丽卿。”我缓缓说道,“我暂以你的副手身份随行,也好暗中观察局势,免得祝永清起疑。”
“就依你。”她想都不想便应承下来,语气干脆利落。
这时,我无意间瞥见窗外已泛起鱼肚白,天快要亮了,再折腾下去怕是要误了正事。我终究还是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她便象只被松开后颈皮的小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
陈丽卿在门口驻足,回头郑重道:‘有件要紧事——祝永清晚间透露,明日他哥哥祝万年、师父栾廷芳都会前来助阵。这场戏,你千万要演得滴水不漏!’
手搭在门栓上时,陈丽卿突然驻足回望,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声音软糯却带着几分郑重:“有件要紧事——祝永清晚间透露,明日他哥哥祝万年、师父栾廷芳都会前来助阵。这场戏,你千万要演得滴水不漏!”
话音落,她便飞快拉开房门,闪身回了自己的客房,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香风,在渐亮的晨光中萦绕不散。
黎明将至,暗香犹存。
“看来明天,没那么容易过关啊!”怀着对明天惴惴不安的心情强迫自己睡去,而她留下的气息却让这黎明前的黑暗变得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