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独龙冈(六)(1 / 1)

这一夜辗转难眠,脑子里反复推演着明日的棋局。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马蹄声、甲胄碰撞声便已清淅可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推开二楼轩窗往下望去,三十馀名厢军模样的士兵已然披挂整齐,列队于客店门前。为首那将面容与祝永清有七分相似,只是面色更为沉凝,身形也更健壮,想必便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烈戟”祝万年。旁侧立着一位方面大耳、虎背熊腰的虬髯汉子,一身武师劲装,腰悬两口日月双刀,必是二人的师父“双刀”栾廷芳。

三人正站在廊下有说有笑,目光还时不时往二楼这边指指点点,神态间满是游刃有馀的笃定。

恰逢陈丽卿用完早膳回来,我本就没什么食欲,便对她道:“可以出发了。”

下楼后,与祝万年、栾廷芳简单通了名号,得知祝万年现任东京提辖,栾廷芳则在马兵营任教头,难怪能调得动禁军——祝永清这手布局,倒是下得不小。二人对我毫无生疏之色,想来祝永清早已把我的情况事无巨细地通报过,口中满是“特遣天兵助降魔使降魔”的恭维话,听着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哼!拳头攥得越紧,砸到墙上时便越疼。我倒要看看,等会儿戏码上演,他是否真敢挺而走险强取独龙冈,就凭这三十几号人,怕是不够看

一行人随即出发前往李家庄。我与陈丽卿、方百花带着十名伴当走在前列,祝永清一行三十多骑则象放风筝似的跟在后面,马蹄声隆隆作响,给原本宁静的独龙冈添了几分极不协调的躁动。

不到一个时辰,便踏入了李家庄地界。与昨日不同,沿途的哨卡已然全数撤去,放哨的眼线也尽数隐匿——这自然是我的吩咐。见李应果然按我说的做足了准备,心里愈发踏实,只可惜离祝永清的马队尚有段距离,没能瞧见他此刻的神色,想必会很有趣。

待李府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淅,耳畔已隐隐传来哀乐声与零星的哭嚎,显然灵堂里的“演职人员”早已入戏。

到了李府门口,最先映入眼帘的并非黑漆牌匾,而是两道长长的素色孝幡立在府门两侧,幡身无任何纹饰,只在正中用墨笔写着一个“孝”字。府门右侧墙壁贴着一张白色讣告,字迹工整,隐约可见“李公讳应、杜公讳兴于楚州遇害亡故”的字样。方百花本就不知前因后果,见状顿时面露惊色;陈丽卿昨晚已与我通气,虽无甚波澜,却也打起精神四处打量。

守门的庄客都换了白色孝服,见我们到来,连忙躬身迎接。

“降魔使大人到!”我高喝一声,也不等通报,吩咐随从将马匹安顿在府外,便与陈丽卿、方百花各携兵刃,踩着门前铺设的白毡径直入府。

刚进院门,便撞见府内出来迎接的队伍,最前面穿孝服的是李家庄的精壮庄客,此刻扮作李应府上的亲眷门生,一个个面带戚容;左侧立着一位穿官服的,正是独龙冈巡检、“飞天虎”扈成;扈成下首跟着一员女将,约莫二十多岁年纪,容貌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却身着一身干练的粉色武家装束,眉眼间自有几分英气韵味。

难道这便是祝家庄那位正牌庄主,祝华?

我暗自点头,不管是李应还是扈成的主意,这一步都走得极妙——你祝永清既然敢明着觊觎独龙冈,我便请你家正牌庄主来现场看你演戏。如此一来,既坐实了“独龙冈三庄共吊扑天雕”的假象,也给祝永清添了层无形的掣肘。

简单寒喧几句后,我们跟着为首的庄客向内堂走去。沿途廊下挂满了素灯,地上散落着纸钱灰烬,几个“下人”正低头抹泪,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略感意外的是,原本敞开的侧厢门此刻都闭得紧紧的,想来是怕祝永清等人四处乱窜节外生枝,才暂时封闭,考虑得倒是周全。

终于走到内堂,昨日我与李应、扈成闲谈的桌椅早已搬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丈见方的灵堂。正中央供奉着一方紫檀木灵位,上面刻着:

宋都统制李公讳应之神位

旁侧立着一方略小些的普通木灵位,刻着:

宋武奕郎杜公讳兴之神位

灵位前摆着香炉、祭品,炉中香灰尚有馀温。我暗自点头,他们这一夜忙活的效率着实不低,整体能打九分,唯一的破绽便是府中不见半个老弱妇孺,但这点疏漏在眼下的情境中,倒也算不上什么。

戏台已搭好,就等看戏的嘉宾登场了!

不多时,祝永清、祝万年、栾廷芳等人也到了。他们毫不客气,三十多人乌泱泱地涌入内堂,瞬间把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再看“玉山郎”祝永清,那张平日里白淅俊朗的脸,此刻血色尽褪,青白交加如死人面孔,嘴角微微抽搐,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想必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真李应”竟会这般“恰到好处”地死了。

祝万年和栾廷芳也是面面相觑,眉头紧锁,显然不明就里。陈丽卿瞥见祝永清这副模样,满面鄙夷,差点就要破口骂他,被我及时按住。方百花则悄悄退到稍远些的位置,目光警剔地扫视着四周,象个斥候般暗自警戒。

那位祝家庄女庄主祝华,看向二祝的眼神更是耐人寻味——有吃惊,有警剔,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讽。论年齿,她略长于祝永清,却稍逊于祝万年;可论辈分,二祝都是她的叔叔。她来回扫视了他俩好几次,口中这声“叔叔”终于还是没喊出口,哪怕二祝的目光与她偶然交遇,双方便又默契地错开,显然两边都有着化不开的结儿在心里。

唯有扈成气定神闲,一派本地巡检兼“主丧者”的姿态,与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便背着手站在一旁,静等眼前这几位活人先开腔。

祝永清的脸色如走马灯般变幻——先是震惊的煞白,继而转为慌乱的青灰,最后耳根泛起羞愤的赤红。那张平日里俊朗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

“真李应”怎么就突然死了?“魔”都死了还怎么“降”?降不了魔这独龙冈怎么夺?夺不了独龙冈二哥和师父那怎么交代?还有,讣告上怎生写的是楚州遇害?我杀的明明是云威,怎地李应也?我费尽心思想得妙计引卿姐来这里,不想一点便宜没占到,反倒让那贼道士得了卿姐信任,我还有机会吗?

以上当然都是我替他缺省的心路历程,以他的智商未必能一下子捋清楚。

至于他脑海中此时正在想着什么,无外乎他这招“驱虎吞狼”如何玄妙,满心欢喜等着让陈丽卿以“怠慢降魔”之罪结果了我,到时候就能再次独揽美人之青睐,再顺手借降魔名义吞了独龙冈,秒变人生赢家,走向巅峰!怎会料到,自己心心念念要吞的“狼”,竟然扮成“猪”,正张开了血盆大口准备吃他这只“虎”。

此刻他脑中定是惊雷炸响——苦心孤诣要除掉的情敌、垂涎多年的独龙冈宝地,所有算计在眼前这出丧戏前,都成了荒唐的笑话。

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蚊虫也止住了乱飞,似在静静旁观眼前一幕人间奇景——

“恩哼!”扈成清了清嗓子想开腔,被我一眼瞪住,收了回去。

祝万年嘴唇翕动几下,终究没出声;栾廷芳则下意识摸向腰间双刀,又硬生生停住——师徒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阵脚,却又不敢冒然询问祝永清。

陈丽卿此时已经由气转笑了,甚至方才祝永清擦了擦额角的汗,她还差点笑出声来,被我暗地里拧了一把胳臂。

方百花倒是好象察觉了些周遭的异常,神情更加警剔,却也暂时不到发作的程度。

祝华看着眼前这俩叔叔,情绪似是飞回了幼年时期的祝家庄往事,心思已经全然不在丧局之中了。

祝永清如木雕般僵立良久,突然浑身一颤,像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跟跄上前,指着我的鼻子嘶声吼道:‘心真!你到底耍的什么把戏!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啊!”

说罢,竟不顾体面地一阵鬼哭狼嚎,活象个输光了家当的赌徒……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误入苗寨,祭司的强制爱 大明崇祯剧本,我偏要万国来朝! 我都无敌了,还当什么舔狗? 穿越八零,我带着毛茸茸报效祖国 为偏执大佬量身定制的治愈剂 快穿:什么!男配他又双叒逆袭了 斗罗绝世:因果成线,万事皆定 斗罗:从武魂喷火龙开始! 水浒新传特警穿越改写梁山风云 全职高手之双散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