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客车像个喘痨病的老人,把曹大林吐在县城汽车站时,日头已经偏西。教授给的纸条,上面写着\"农业技术推广站 林为民\",地址是条听都没听过的街名。
县城比省城小,却更喧闹。驴车和拖拉机抢道,喇叭声骂街声搅成一锅粥。曹大林在人群里挤着,帆布包擦过卖糖葫芦的草靶子,沾上一丝甜腻的焦糖味。
推广站是栋红砖小楼,墙皮剥落得像长了癣。门口蹲着个修自行车的摊子,老师傅听完曹大林的问路,头也不抬地朝里努嘴:\"二楼左拐,挂牌那个。
楼梯吱呀作响,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味。曹大林找到那间办公室,门虚掩着,有个年轻人正踮脚够柜顶的档案盒。白大褂下露出劳动布裤脚,胶鞋沾着泥点子。
曹大林从怀里掏出那个玻璃瓶。水样经过几天颠簸,沉淀出分层,油花凝成恶心的絮状物。授让来的。递过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林为民接过瓶子对着光看,眉头越皱越紧:\"重金属污染?你们屯在矿区附近?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突然拽着曹大林往外走:\"这儿不是说话地儿!
自行车棚后头有个废弃的花圃。开几个破花盆,压低声音:\"傅老师还好吗?
他跑回办公室,很快抱着个铁皮盒回来。盒里是手绘的土壤改良图,字迹和傅教授的一脉相承。料到会出这种事!东北黑土酸化问题五年前就有苗头,可上报的材料全被压着!
远处传来脚步声。林为民赶紧收好铁盒,塞给曹大林一本《科学种田手册》:\"明天晌午,国营饭店后门见。
曹大林揣着手册走出推广站,日头已经落山。他花最后五毛钱买了两个烧饼,蹲在邮局屋檐下啃。的红章,页边密密麻麻写满批注,像是经常被翻看。
曹大亮站起身,帆布包口滑出半截图纸。哟!这不是农机站的改良图吗?你偷的?
几个路人围过来。曹大林正要解释,斜刺里冲出个身影——是林为民!过图纸,对着老太太赔笑:\"张姨,这是我老乡,来取资料的!
老太太将信将疑地走了。着曹大林钻进小巷,额角都是汗:\"好险!这老太太是革委会留下的,专爱打小报告!
月光下,曹大林看清他白大褂领口别着枚团徽,已经褪成淡黄色。
当晚曹大林睡在汽车站长椅。半夜被查票的推醒,他躲进候车室厕所,坐在水箱上借光看手册。某一页讲生物防治的内容被反复圈画,页脚写着个小字:\"熊粪含磷钾,可改良酸性土。
熊粪?他想起白爪和母熊。想起它们总在固定地点排便,那些地方的草格外茂盛。
天蒙蒙亮时,他摸到国营饭店后门。林为民早已等着,推着辆二八大杠,车把上挂着个布兜。
他们蹬车出城时,守门人还在打盹。林为民的车技稀烂,好几次差点冲进沟里。曹大林坐在后座,看他白大褂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笨拙的白鹤。
曹大林嗯了一声。
曹大林想起实验室里那个泡着的小熊崽。
日头升高时,他们骑到岔路口。从这儿绕能省二十里,不过得穿老坟场。
林为民讪讪地调转车头。没过多久,后面追来辆吉普车,按着刺耳的喇叭。曹大林回头瞥见车窗里闪过的镜片反光。
两人连人带车滚进青纱帐。吉普车刹在路边,下来两个穿蓝制服的人,叉腰骂了句什么,终于开走了。
曹大林从泥地里捡起摔散的布兜。几个玻璃瓶,标签上写着\"土壤中和剂\"。
曹大林拔开瓶塞闻了闻,一股石灰混着草药的味道。你会使猎枪不?
他们推着摔歪把的自行车走出高粱地。日头已经偏西,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草北屯的方向,升起袅袅炊烟。
林为民忽然唱起歌来,是首老掉牙的《勘探队员之歌》。跑调跑得厉害,却唱得格外响亮。
曹大林默默听着。他看见路边的白桦树上,有道新鲜的爪痕——是熊爪,离地一人多高。白爪在提醒他,家不远了。
而更远处的山梁上,望远镜的镜片再次闪过。这一次,镜头对准了那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