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的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
喝了二哥熬的苦药药,又被大哥用凉凉的帕子敷了一整晚,第二天醒来,她就又变回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团子。
只是,朱雀大街那场惊魂,还是在她小小的世界里,留下了清淅的印记。
她不再吵着要出门逛街了。
她看见娘亲额角上那块擦伤愈合后留下的浅粉色疤痕,就会伸出小手,轻轻地摸一摸,然后把小脑袋埋在娘亲怀里,半天不说话。
她也看见了哥哥们。
大哥坐在轮椅上,擦拭长枪的时间变多了,枪刃磨得雪亮,屋子里的空气都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二哥整日待在书房,不停地写着什么,一封封信件被送出去,福伯脸上的神情也一天比一天严肃。
三哥则是不分昼夜地待在练武场,木人桩换了一个又一个,每天都累得满头大汗,眼神却越来越亮。
岁岁不懂那些复杂的事情。
她只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有人欺负了娘亲,也吓到了她。
哥哥们在生气,在准备打坏人。
可他们手里的东西,好象不够厉害。
这个念头在岁岁的小脑袋里盘踞了好几天。
这天午后,她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一个人哼哧哼哧地跑到了后院的柴房。
这里堆放着她从外面“捡”回来的各种宝贝。
有些已经派上了用场,比如挖出女儿红的破坛子,还有让二哥病情好转的“紫藤藤”。
但更多的,还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蒙着一层灰。
岁岁踮起脚尖,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翻找着。
她的小手很快就摸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黑乎乎的石头,型状很不规则,表面坑坑洼洼。
在普通人眼里,这东西就是一块丑陋的废铁矿,扔在路边都没人会多看一眼。
可在岁岁的眼睛里,这块“黑石头”的中心,正散发着一种让她非常着迷的、深沉又厚重的暗金色光芒。
是她所有宝贝里,最亮、最结实的一个!
岁岁抱着这块“黑石头”,小短腿迈得飞快,到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
她记得,厨房的张嬷嬷说过,磨刀石可以让刀刀变得更锋利。
于是,她又跑去院墙角下,找了一块以前下雨天用来垫脚的、表面最粗糙的青石板,吃力地拖到了大石头旁边。
准备工作完成。
岁岁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卷起自己的小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莲藕臂。
她把那块“黑石头”立起来,找了个尖锐的角,按在青石板上,然后学着厨房伙夫磨刀的样子,开始一下、一下地用力磨了起来。
“嘿咻……嘿咻……”
小小的身体,随着用力的动作,一前一后地晃动着。
她想给大哥做一把“小刀刀”。
大哥的腿不能动,只能坐在轮椅上。
如果坏人来了,他手里有一把很厉害很厉害的小刀刀,就可以一下把坏人打跑,保护娘亲,也保护岁岁。
她磨得特别认真,小脸上满是专注。
额头上很快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有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了她红扑扑的脸蛋上。
“咔……嚓……咔……嚓……”
粗糙的石块摩擦着坚硬的矿石,发出单调又枯燥的声响。
陆从寒正在房中看一份刚从边关送来的密报,听到院子里这奇怪的动静,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转动轮椅,来到窗边。
一眼就看到了槐树下那个忙碌的小小身影。
看着她哼哧哼哧地抱着一块大黑石头,在另一块破石板上费力地磨着,那副煞有介事的小模样,让陆从寒脸上的阴沉不自觉地散去了几分。
那颗因为朱雀大街的刺杀而再次被冰封起来的心,仿佛被这午后的阳光,和那认真的小身影,悄悄融化了一个小角。
他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磨一会儿,就停下来,用小手擦擦汗,再用袖子擦擦那块黑石头的尖角,歪着小脑袋仔细看看,似乎是在检查自己的成果。
然后,她又继续埋头苦干。
陆从寒的唇角,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轻轻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转动轮椅,悄无声息地来到院中。
“岁岁。”
他开了口,声音是连日来难得的温和。
岁岁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动作一停,回头看到是大哥,立刻眉开眼笑。
“大哥!”
她献宝似的,把自己已经磨了好一会儿的成果,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举到陆从寒面前。
“你看!刀刀!”
陆从寒低头看去。
那是一块型状极其不规则的铁片,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块被磨掉了一些棱角的废铁。
其中一端,被岁岁硬生生在粗糙的青石板上,磨出了一点点锋利的雏形,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
“恩,很厉害。”
陆从寒伸手,准备接过这块“小刀刀”,配合地夸奖她两句。
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块铁片时,他的表情微微一凝。
好沉!
这块铁片,入手的分量,却远超同体积的任何精铁。
他将那块粗糙的“匕首胚子”拿到手里,仔细端详。
材质看起来很普通,黑沉沉的,表面还有许多天然的坑洞和杂质。
可那非同寻常的重量,和他身为武者对金属的直觉,让他心中生出了一丝异样。
他捏着那块被岁岁磨出来的、还带着毛刺的刃口,随手在身旁那张由整块青石雕琢而成的石桌角上,轻轻一划。
他本没用力,只是想试试手感。
然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坚硬无比、能承受数百斤重压的青石桌角,就象一块温热的牛油,被烧红的刀子切过。
一块巴掌大的三角石块,无声无息地从桌角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切口平滑如镜。
陆从寒拿着铁片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那个平整光滑的切口,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这块黑乎乎的、毫不起眼的“小刀刀”,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怎么可能……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从寒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地转动轮椅,回到自己房中。
片刻之后,他再次出来,手里多了一把连着剑鞘的长剑。
这是他的佩剑,“惊鸿”。
剑身由百炼精钢铸就,吹毛断发,是当年皇帝在他十六岁生辰时,御赐的宝物。
即便他双腿已废,这把剑,他也每日擦拭,从未离身。
他回到槐树下,岁岁正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大哥要做什么。
陆从寒没有看她。
他左手握着那块粗糙的铁片,右手拔出了“惊鸿”剑。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雪亮的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芒。
他没有丝毫尤豫,右手手腕一沉,用“惊鸿”的剑刃,朝着左手中那块“匕首胚子”的侧面,斩了下去!
他想看看,到底是这块石头古怪,还是自己刚才眼花了。
“当!”
一声清脆到近乎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岁岁被吓得捂住了耳朵。
下一刻,让陆从寒瞳孔骤然紧缩的一幕发生了。
他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惊鸿”,在与那块黑铁片碰撞的瞬间,剑身剧烈地一震。
紧接着,一道清淅的裂纹,从碰撞点飞速蔓延开来。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哀鸣,那柄曾陪伴他饮血沙场、荣耀加身的“惊鸿”剑,竟从中断为两截!
半截雪亮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无力地坠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陆从寒握着只剩下半截的剑柄,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低头,看看地上那半截断剑,又看看自己左手中那块黑乎乎的铁片。
铁片上,除了刚才被剑刃斩击的地方,多了一道浅浅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痕之外,毫发无损。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
陆从寒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死死地盯着手里这块被岁岁当成玩具,辛苦半天磨出来的“匕首胚子”。
一个只存在于古老兵器谱和传说中的名字,轰然撞入他的脑海。
其重如山,其坚无匹,万兵难伤,神兵之基。
这……
这是玄铁精金!
是传说中,铸造当世一切绝世神兵的无上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