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婉抱着女儿回到王府,身体还在发抖。朱雀大街上的惊魂未定,直到此刻才真正袭上心头。
府门口的喧嚣渐歇,陆从寒阴沉着脸,陆云舟若有所思,陆烽火则抱着岁岁不撒手,嘴里不住念叨着“吓死哥哥了,吓死哥哥了”。
沉婉回到自己的院子,将岁岁放在床上。小丫头还抱着那枚黑乎乎的铜哨,小手紧紧攥着。她刚才一直强撑着,此刻松懈下来,身体软绵绵地靠在沉婉怀里。额头那块红肿的地方,在白淅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岁岁,还疼吗?”沉婉轻声问。
岁岁摇摇头,小鼻子耸了耸。她吸了吸气,想开口说话,却只发出了几声细弱的哼哼。眼皮打架,小小的身体开始发热。
福伯请来了府医。老大夫把脉后,脸色沉重。
“回禀王妃,小郡主是受了惊吓,加之朱雀大街上人多噪杂,吸入了些许不洁之气,引得风寒。脉象虚浮,高烧不退,只怕……这几天要好好养着。”府医声音低沉。
“高烧?”沉婉脸色煞白。她伸出手,摸上女儿滚烫的额头。温度高得惊人。
岁岁的小脸变得通红,嘴里开始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马儿……好疼……不要跑……”她身体扭动,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似乎还在梦中经历着马车失控时的颠簸。
沉婉心如刀绞。她脱下女儿的衣裳,用温水轻轻擦拭着她的身体,希望降下温度。可岁岁身上的热度却越来越高,小脸烧得象火炭,双颊浮现不自然的潮红。
沉婉衣不解带,守在床边。她用冷毛巾敷在岁岁额头,毛巾很快便被热气烘干。她换了又换,眼泪一滴滴砸在女儿的枕头上,汇成一片湿痕。
“都是娘亲不好,不该带你去宫里,不该带你去街上……”沉婉声音沙哑,一遍遍自责。
夜深了,陆云舟得到消息,急匆匆赶来。他走进岁岁的房间,看见沉婉哭红的眼睛,看到病榻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岁岁,脚步停顿。
他平日里温和的脸上,此刻复盖了一层寒霜。他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岁岁的额头,又拿过府医留下的方子,仔细查看。
“府医的方子没错,只是药效慢了些。”陆云舟沉声说。他转身吩咐下人:“去药房,取百年参片,再备齐青蒿、柴胡、葛根,用小火煎熬。越快越好。”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陆烽火紧随其后冲进房间。他看到岁岁通红的脸,听到她嘴里断断续续的“马儿疼”,瞬间红了眼框。
“妹妹怎么了?她怎么了?!”陆烽火声音带着哭腔,他想伸手抱岁岁,却又怕碰疼了她。他僵硬地站在床边,手足无措。
陆从寒的轮椅碾过地板,发出低沉的声响。他进入房间,没有发出声音。他看见床榻上,岁岁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小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看见沉婉苍白的脸,还有陆云舟眼中掩饰不住的焦虑,陆烽火急得团团转。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动轮椅,来到床边。他从沉婉手中拿过已经温热的毛巾,将毛巾在冰冷的井水里反复冲洗,直到毛巾浸透了彻骨的寒意。
他回到床边,没有看任何人。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冰冷的毛巾敷在岁岁滚烫的额头上。毛巾的冷意,让岁岁不安的身体,稍稍平静了一些。她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份清凉。
陆从寒的动作笨拙,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他一遍遍将毛巾浸湿,一遍遍敷在岁岁额头。他将岁岁凌乱的头发拨开,露出她紧皱的眉心,用指尖轻轻摩挲。
陆云舟将熬好的药端来。药汁苦涩,岁岁紧闭着嘴,不肯喝。
“岁岁,乖,喝了药就不疼了。”沉婉哄着,眼泪又掉下来。
陆云舟走上前,用勺子舀起药汁。他将药勺凑到岁岁嘴边,声音轻柔:“岁岁,这是二哥给你熬的甜汤,喝了会很舒服。”
岁岁依旧紧闭着嘴。她的身体扭动,小手胡乱挥舞,一把打翻了药碗。滚烫的药汁溅在陆云舟手上,他却象没感觉到。
“给我!”陆烽火一声低吼。他从陆云舟手里接过药碗,也不管药汁已经洒了一半。他小心翼翼地把药碗凑到岁岁嘴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耐心:“妹妹,喝药,乖。哥哥给你买糖人,买好多好多糖人。”
岁岁依旧不理。她小脸涨红,嘴里不住地喊着:“马儿……马儿……”
陆从寒一直没有出声。他放下毛巾,那双苍白的手,此刻却异常有力。他伸出手指,轻轻捏开岁岁的小嘴。
岁岁身体一僵,似乎是感觉到了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她张开小嘴,发出了一声带着鼻音的呜咽。
陆从寒拿起药碗,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岁岁嘴里。药汁沿着岁岁嘴角流下,他抽出干净的丝帕,一点点擦拭。他动作缓慢,眼神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世上最珍贵的事情。
药汁被岁岁咽下。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却再没有反抗。
陆烽火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他平日里跟大哥最不对付,此刻却也说不出话来。他只是默默地从陆从寒手中接过药碗,又将毛巾递给他,自己则象个门神一样,守在了门口。
他双臂抱胸,身体笔直。任何人靠近房门,他都投去如刀般的目光。他身上散发出一种狂躁的保护欲,不让任何人打扰到屋内的安静。
房间里,三个性格迥异的哥哥,此刻为了同一个妹妹,笨拙却又温馨地聚在一起。
陆从寒默默地换着冷毛巾,他那双平时握着兵器,如今只能操控轮椅的手,此刻动作轻柔,仿佛在捧着最易碎的珍宝。他眼底深处,是压抑不住的杀意和后怕。他想起朱雀大街上的狼借,想起岁岁那差点被撞碎的小小身躯。
陆云舟则在一旁,时不时探探岁岁的额头,检查她体温的变化。他眼神深邃,思考的却是更深层的问题。这次的刺杀,背后究竟是何人。他的指尖在桌沿轻点,平静的表情下,是已经暗流涌动的杀机。
陆烽火守在门口,他那双平日里充满了少年意气的眼睛,此刻警剔地扫视着周围。他握紧拳头,如果有人敢再伤害妹妹,他发誓,他会让他们血溅当场。
他们看着病榻上小脸通红的岁岁,心中都充满了自责和愤怒。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愤怒那些敢对一个三岁孩子下手的幕后黑手。
沉婉看着这一幕,看着三个儿子为了岁岁而展露出的真情,眼泪再次落下。这几个平日里争吵不休的兄弟,此刻却因为岁岁,而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淅地认识到,这个小妹妹已经成为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就象一缕阳光,照进了这个曾充满绝望和阴霾的王府,温暖了他们冰冷的心。
这一夜,三兄弟谁都没有离开。陆从寒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直到东方既白。陆云舟在旁边的椅子上,靠着桌子小憩,每隔一刻钟便醒来,查看岁岁的情况。陆烽火则靠在门边,闭目养神,却始终保持着最警觉的状态。
沉婉则趴在床头,握着岁岁的小手,沉沉睡去。
直到岁岁的身体不再滚烫,呼吸变得平稳,面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红润,她才从噩梦中解脱。
清晨,第一缕阳光通过窗棂,洒在岁岁的脸上。
岁岁从沉睡中醒来。她睁开眼,眨了眨。身体不再难受,头也不疼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凉的毛巾已经掉在一边。
她转动小脑袋,看见了趴在床头睡着的娘亲。她又向左看去,大哥的轮椅停在床边,他头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睡着了。右边,二哥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却已经睡了过去。门口,三哥靠墙站着,双臂抱胸,也在打盹。
他们都睡着了。
岁岁看着他们,小小的唇角,慢慢向上扬起。
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小的咯咯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陆烽火最先被惊醒。他一抬头,就看见岁岁冲着他甜甜地笑。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陆云舟也醒了。他感觉脖子僵硬,动了动身体,看见了床上的岁岁,也看见了她脸上那抹纯真的笑容。
陆从寒也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向岁岁,那双深沉的眼眸,在看到岁岁的笑容时,瞬间变得柔和。
沉婉也醒了。她抬头,看到女儿清澈的眼睛,惊喜地喊了一声:“岁岁!”
三兄弟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
有些尴尬,气氛却异常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