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那小水壶里倒出的水并不多,一股细流,堪堪浸湿了花盆中心那一小片干硬的泥土。
水流渗入。
没有想象中的泥水四溅,那干涸板结的土块,竟如同久旱的海绵,将那股清水尽数吸收。
紧接着,一缕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白气,从泥土中袅袅升起,又迅速消散在空气里。
亭中,一名离花盆最近的妃子,正准备开口嘲讽这小野种的荒唐行径。
可她刚张开嘴,眼睛却直了。
她看见,那株通体焦黄、没有一丝生机的墨兰,最顶端一片干枯卷曲的叶子末梢,那一点点焦黑,竟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淅的速度,褪去颜色。
一抹嫩绿,就那么突兀地,顽固地,从那片死气沉沉的焦黄中,探了出来!
“绿……绿了……”
那妃子象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从喉咙里挤出两个不成调的音节,她抬起手,指着那盆花,手指抖得象风中的落叶。
她的声音不大,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却象平地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跟随着她的手指,死死钉在了那株兰花上。
下一刻,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凝香亭的各个角落炸开!
“天啊!”
“你们看!叶子!叶子的尖儿!”
那一点新绿,仿佛是一个信号。
越来越多的叶片末梢,开始褪去枯黄,泛出点点绿意。那绿色由浅入深,顺着干枯的叶脉,坚定不移地向下蔓延。
仿佛有一支无形的、蕴含着无尽生机的大手,正在为这株死去的兰花,重新染上生命的色彩。
“动了!它在长!”
又一声失控的尖叫响起,这次,声音里带着的,是彻头彻尾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这声尖叫,彻底打破了贵妇人们强撑的仪态。
“呼啦”一下,亭子里几乎所有的诰命夫人都站了起来。她们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甚至有人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那一张张涂满脂粉的脸上,全是活见鬼的表情。
沉婉也呆住了,她伸着手,保持着要冲过去保护女儿的姿势,身体却僵在原地。她看着那盆正在发生“神迹”的兰花,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岁岁,却歪着小脑袋,看着自己浇灌出的成果,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吧,它就是渴了呀。
就在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更加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啵——”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淅无比的破土声响起。
在那几片逐渐恢复生机的兰叶之间,在那枯败的根茎与土壤连接的地方,一个绿油油的小芽,顶开了坚硬的泥土,倔强地探出了头!
那不是幻觉!
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绿芽破土而出后,并未停止。
它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迎风而长。
一寸。
两寸。
三寸。
它抽长,拔高,茎秆变得挺拔,颜色愈发苍翠。
不过短短十数个呼吸的功夫,一根崭新的、充满生命力的花茎,便亭亭玉立地站在了那堆枯败的旧叶之间。
新与旧,生与死,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狠狠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球。
亭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只剩下粗重的、压抑的喘息。
那新生的花茎顶端,一个小小的、墨绿色的花苞,悄然形成。
花苞迎着御花园里的微风,轻轻颤动了一下。
然后,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它那紧闭的花瓣,开始一层一层地,缓缓绽放。
如同最精妙的慢放画卷,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震撼人心的美感。
当最后一层花瓣完全舒展开来,一朵完美的、花瓣边缘带着金丝般光泽的墨色兰花,便傲然盛开在众人眼前。
它开得那般肆意,那般张扬,仿佛要将积蓄了百年的生命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嗡——”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清雅异香,以那朵兰花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那香味霸道至极,却又清冽入骨。
它瞬间便压过了御花园里百花的芬芳,冲散了贵妇们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涤荡着每一个人的心神。
闻到这股香味的人,只觉得连日来的疲乏与烦躁,都一扫而空,整个身心都变得通透舒畅。
“神……神迹……”
不知是谁,用梦呓般的音调,喃喃出声。
“枯木逢春……是枯木逢春啊!”
全场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们,此刻一个个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有的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尖叫出声。
有的身体发软,若不是旁边的侍女扶着,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她们看着亭子中央那株一半枯黄一半苍翠、顶端却盛开着绝世墨兰的奇花,又看看那个站在花盆边,拍着小手,一脸天真烂漫的小奶娃。
恐惧,敬畏,狂热……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她们的眼神中交织,最后,都化作了对那小小身影的,深深的敬畏。
“福星……真的是福星降世……”
这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疯狂地燃烧起来。
李贵妃的笑容,早已僵在了脸上。
那份精心描画的妩媚与傲慢,寸寸龟裂,最后只剩下灰败和狼狈。
她手中的一方云锦手帕,已经被她无意识地绞成了一团麻花,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