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那张美艳的脸,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不是蠢人。
眼前这株起死回生的兰花,已经不是一盆花那么简单了。
这是神迹。
是当着满园诰命夫人的面,降下的神迹。
她原本准备好的一百种羞辱镇北王府的法子,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亲手搭好了戏台,却没想到,唱主角的,竟然成了她最看不起的那个小野种。
不,不是主角,是神仙!
凝香亭里,鸦雀无声,只有那股奇异的兰香,越来越浓,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沁入心脾。
那些贵妇人们,已经从最初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看向岁岁的表情,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狂热、敬畏与探究的复杂情绪。
刚才还觉得这孩子是扫把星、乌鸦嘴的人,此刻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一个。
沉婉也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她快步上前,一把将还在拍着小手、为花花开了而高兴的女儿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周围那些灼人的视线。
她的心跳得飞快,象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岁岁,她的岁岁……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亭外忽然传来一声高亢悠长的通传。
“太后娘娘驾到——”
这一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亭中众人一个激灵,魂都吓回来了一半。
李贵妃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
太后怎么会来?
她不是在佛堂礼佛,从不参加这种宴会的吗?
来不及多想,李贵妃率先反应过来,领着满园的妃嫔贵女,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恭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沉婉也抱着岁岁,连忙跪下。
很快,在十数名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一位身穿深色常服、头发花白、面容慈和的老妇人,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缓缓走了过来。
正是当今太后。
太后今年已经年近七十,她信奉神佛,深居简出,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轻易踏出自己的宫殿。
今日,她是在佛堂诵经时,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便鬼使神差地想出来走走,又闻说御花园兰香奇异,这才寻了过来。
“都起来吧。”
太后的声音有些苍老,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谢太后娘娘。”
众人起身,却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
太后一踏入凝香亭,就皱了皱眉。
这里的气氛太奇怪了。
她又吸了吸鼻子,那股清冽的兰香让她精神一振。
“这是什么花开了?好香。”
她循着香味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亭子中央那盆半枯半荣的奇花。
“咦?”
太后发出一声惊疑。
她走上前,凑到那盆花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那焦黄的败叶,和那苍翠欲滴、盛开着绝美墨兰的新枝,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这……这是……”
太后身边的老宫女,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回太后娘娘,这……这是‘夜照玉狮子’。”
李贵妃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发干。
“你的花?”太后回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哀家记得,这盆花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成了这副模样?一半生,一半死,当真是奇了。”
李贵妃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总不能说,是自己故意把花弄得半死不活,拿来陷害镇北王妃的吧?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平日里就和李贵妃不对付的妃子,抓住了机会,连忙上前一步,添油加醋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从李贵妃如何叼难沉婉,到那个三岁的小奶娃如何用一壶水,让这盆必死的兰花起死回生。
她讲得绘声绘色,亭中众人听得连连点头,仿佛亲眼所见。
太后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是严肃,听到最后,她那双苍老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她没有去看脸色惨白的李贵妃,也没有理会战战兢兢的沉婉。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那个被沉婉护在怀里,正偷偷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她的粉嫩奶娃身上。
“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太后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她猛地将手中的龙头拐杖往地上一顿!
“祥瑞!此乃天降祥瑞啊!”
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喜悦与虔诚。
她信了一辈子的神佛,从未见过如此真切的奇迹!
这哪里是什么巧合?这分明是上天垂怜,赐下的福兆!
“快!快让哀家看看!”
太后激动地朝着沉婉伸出了手。
沉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岁岁往前送了送。
太后一把就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岁岁也不怕生,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奶奶,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檀香味,便咧开小嘴,甜甜地喊了一声:“奶奶好。”
这一声“奶奶”,直接喊到了太后的心坎里。
太后抱着软乎乎的小人儿,欢喜得合不拢嘴,在她粉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好孩子,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岁岁!”
“岁岁?”太后念着这个名字,越念越觉得欢喜,“岁岁平安,好名字,好名字啊!”
她抱着岁岁,转头看向全场,声音洪亮地宣布:
“这孩子,不是凡人,是上天赐给我大雍的福星!”
“传哀家口谕!”
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立刻上前,躬身待命。
“镇北王府养女陆氏岁岁,天降福运,!特册封为‘安平郡主’!享郡主份例!钦此!”
安平郡主!
这四个字,象是一道道天雷,劈在了凝香亭所有人的头顶上!
一个从雪堆里捡来的、连户籍都没有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了有封号的郡主!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李贵妃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费尽心机,想把镇北王府踩进泥里,结果,却亲手柄人家送上了青云!
太后还没说完。
“再赏镇北王府黄金千两,东珠百颗,宫绸千匹!那盆兰花,也一并赐给安平郡主了!此等祥瑞,只有福星才配拥有!”
成堆的赏赐,流水似的报了出来。
每一句,都象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李贵妃的脸上。
她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精彩纷呈。
周围的贵妇人们也立刻围了上来,对着沉婉说尽了好话,那一张张热情的笑脸,仿佛刚才冷眼旁观的不是她们一样。
沉婉在一片艳羡与恭贺声中,彻底懵了。
她感觉自己象是在做梦。
一场惊心动魄的鸿门宴,就以这样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沉婉抱着那盆死而复生的兰花,在一众宫人的护送下,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身后,是成箱成箱抬出来的赏赐,和无数双嫉妒得发红的眼睛。
马车缓缓激活。
沉婉看着怀里正抱着太后赏赐的一大包点心,吃得不亦乐乎的女儿,百感交集。
她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眼框一热,泪水又涌了上来。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屈辱和恐惧的泪,而是喜悦和后怕的泪。
她俯下身,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又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我的岁岁,我的安平郡主。
娘亲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镇北王府的马车,在万众瞩目中,风光无限地驶离了皇宫。
而关于“福星郡主”一言救活御赐墨兰、枯木逢春降祥瑞的传闻,也象长了翅膀一样,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
皇城深处,养心殿内。
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人,正批阅着奏折。
殿门被轻轻推开,心腹太监总管快步走了进来,在他的耳边,低声禀报了御花园里发生的一切。
大雍皇帝执笔的手,顿住了。
一滴浓墨,从笔尖滑落,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一团刺眼的污迹。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福星?”
他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很平,却让殿内的温度,仿佛一下子降了好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