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亭内,死寂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沉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李贵妃斜倚在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那一下下的轻响,如同敲在沉婉的心上,让她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姐姐怎么不说话?”
李贵妃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故作的委屈和不解,那双丹凤眼却满是看好戏的冷意。
“莫非是瞧不上本宫这盆花,不愿费心指点一二?”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沉婉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她嘴唇翕动,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能说什么?
说能救?那是欺君!
说不能救?那是打李贵妃的脸,坐实了她福薄克死御赐祥瑞的罪名!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的罗网。她的尊严,王府的颜面,都将在今日被彻底踩进泥里。
就在沉婉的意志即将被这巨大的压力彻底击溃的瞬间,腿上一轻。
“哒、哒、哒……”
一阵细碎的、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一直安安静静坐在王妃怀里啃点心的粉嫩奶娃,不知何时挣脱了她娘亲的手,正迈着小短腿,一路小跑,冲向了亭子中央。
她的目标,正是那盆引得满场死寂的枯兰!
“哎!”
“这孩子要做什么?”
亭中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呼,几位夫人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在她们看来,这小孩子不懂事,马上就要闯下滔天大祸了。
沉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惊慌地伸出手,想要唤住女儿,可一切都太快了。
岁岁已经跑到了那盆枯兰前。
她停下脚步,仰起那张白嫩嫩的小脸,好奇地打量着那株焦黄的“草”,又转头看向主位上那个妆容精致、衣着华丽的女人。
她觉得这个姨姨长得真好看,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于是,在满场权贵夫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岁岁用她最甜最软的奶音,脆生生地开口了。
“漂亮姨姨,你的花花渴了。”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指了指那盆枯兰,小脸上满是认真。
“它想喝水。”
一声“漂亮姨姨”,让亭中所有的夫人都是一愣。
就连一直等着看好戏的李贵妃,也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毫无心机的赞美叫得心头一舒。她活了这么多年,听过无数阿腴奉承,却从未听过如此干净纯粹的夸赞。
她脸上的冷笑都因此僵了一瞬。
但随即,她就反应了过来,一个三岁奶娃的话,岂能当真。她重新拾起那份傲慢,嘴角撇了撇,正要开口讥讽。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这花早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小奶娃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定口呆的动作。
岁岁没有再理会任何人,她转过身,踮起脚尖,有些费力地从自己腰间解下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玲胧的羊皮小水壶,上面还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是张嬷嬷亲手给她做的,让她出门在外口渴时喝。
“这……这孩子要干什么?”
“天啊!她不会是要……”
周围的贵妇人们已经看傻了眼,有人甚至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抽气声。
沉婉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想也不想地就要冲过去阻止。
可已经来不及了。
在满场或嘲笑、或惊恐、或看好戏的目光中,岁岁拧开了她的小水壶盖子。
这水壶里的水,是她出门前觉得好玩,非要自己在王府后院那口老井里打上来的。她常常在那口井边玩耍,用井水和泥巴,堆她那些“亮晶晶”的宝贝。她不知道的是,那口常年枯寂的老井,因她锦鲤福运的沾染,早已成了一口蕴含着淡淡灵气的灵泉。
岁岁小心翼翼地捧着水壶,将壶嘴对准了那盆枯兰的根部,慢慢地,慢慢地倾斜。
一股清澈的水流,就这么浇进了干涸的、板结的泥土里。
“住手!”
“放肆!”
李贵妃和她身边的太监同时厉喝出声!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用一壶不知道哪里来的野水,去浇灌御赐的绝品墨兰?这已经不是无知了,这是对皇家的公然亵读!
李贵妃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点被“漂亮姨姨”带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
她猛地从榻上站起,指着沉婉,声音尖利地斥责:“沉婉!你好大的胆子!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竟敢当众毁坏御赐之物!来人啊!把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母女给本宫……”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