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大门前的闹剧,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收场,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人人都在议论,落魄的镇北王府不知走了什么运,竟挖出了金矿,一个三岁奶娃随手扔出的石头,都是价值连城的狗头金。
这传闻,自然也飘进了丞相府的后院。
“金子?就凭他们镇北王府?”
雕花窗下,一名身穿粉色云锦长裙的少女,正不耐烦地听着丫鬟的汇报。她生得明艳,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骄纵与刻薄。
她正是当朝丞相最疼爱的孙女,十三岁的林妙妙。
“千真万确,小姐,”丫鬟低眉顺眼地回道,“外面都传疯了,说那镇北王府捡来的小野种是个福星,随手捡的破烂都能变金子。”
“福星?我看是扫把星还差不多!”林妙妙将手中的一把名贵香料狠狠丢进熏炉,嗤笑一声,“镇北王府都落魄成什么样了,还学人装腔作势。走,备车!我倒要去亲眼看看,他们府里是不是真的用金子铺了地!”
她口中说着去看,眼里的讥讽和嫉妒却几乎要溢出来。
镇北王府算什么东西?一个爹昏迷不醒,一个大哥成了瘸子,二哥是个快死的病秧子,三哥就是个莽夫。这样的破落户,凭什么还能在京城里出风头?
很快,几辆华丽的马车便停在了镇北王府那扇略显陈旧的大门前。
林妙妙在一众小姐妹的簇拥下下了车。她今日特意打扮过,头上戴着赤金点翠的步摇,身上是江南织造局新贡的流光锦,环佩叮当,珠光宝气,整个人象一只开屏的孔雀,恨不得将所有富贵都穿在身上。
“哟,这就是镇北王府啊?门上的漆都掉光了,看着比我们家下人住的院子还破败呢。”一个圆脸少女掩着嘴,夸张地说道。
“妙妙,你确定这里面还有人住吗?别是有什么晦气吧?”另一个高个少女附和着,一脸嫌弃地用手帕扇了扇鼻子,仿佛空气里有什么难闻的味道。
林妙妙听着小姐妹们的吹捧,嘴角的笑意更浓。她就是要这种效果,用自己的光鲜亮丽,来狠狠踩踏镇北王府那点可怜的自尊。
福伯得到通报,硬着头皮将人迎了进去。
沉婉正在偏厅陪岁岁玩,听闻丞相府的孙小姐带着一群贵女上门,她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如今王府刚刚安稳下来,不宜再生事端。她理了理衣衫,让张嬷嬷看好岁岁,自己则起身相迎。
“林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沉婉出现在厅门口,她身穿一件半旧的月白色素面长裙,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江南水乡养出的温婉风骨,清丽脱俗。
林妙妙看到沉婉,眼底闪过一丝嫉妒。这女人都落魄成这样了,偏偏还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她懒洋洋地行了个半礼,语气轻浮:“王妃客气了。听闻王府最近得了天大的机缘,我们姐妹们好奇,特来探望探望,顺便也沾沾王府的‘福气’。”
她特意加重了“福气”二字,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沉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依旧客气地将她们请进厅内,命人奉上茶水点心。
一群贵女坐下,目光却象刀子一样,在厅内四处刮着。从陈旧的桌椅,到丫鬟们身上打着补丁的衣裳,每一个细节,都成了她们眼中鄙夷的证据。
“娘亲。”
一个软糯的童音响起。
岁岁抱着她的大哥新雕的小木马,从屏风后探出了小脑袋。她嘴里还嚼着一块桂花糕,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福星”?
林妙妙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岁岁。
小丫头穿了一件崭新的藕荷色小袄裙,是沉婉用卖酒剩下的银子,特意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娘做的。料子柔软,绣工精致,衬得她粉雕玉琢,可爱得象个年画娃娃。
可这身衣服在满身绫罗绸缎的林妙妙眼里,却跟乞丐装没什么两样。
她找到了新的攻击点,故意拔高了声音,对着身边的小姐妹们大声说道:“哎呀,这就是王妃娘娘从雪堆里捡回来的那个小叫花子吧?啧啧,瞧这身上穿的,也太土了点。王府要是实在没钱给孩子做衣裳,跟我说一声呀,我库房里那些穿过一两次不想要的,随便赏她几件就是了。”
这话一出,满厅寂静。
沉婉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茶水在杯中晃出一圈涟漪。她缓缓放下茶杯,正要开口。
被说“土”的岁岁,却没什么反应。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衣服,小小的眉头皱了皱。
明明是娘亲给她买的,软乎乎的,还有好看的小花花,她可喜欢了。这个漂亮姐姐为什么说不好看呢?
她不懂什么叫“土”,只觉得这个姐姐说的话,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不解。她的目光越过林妙妙那张写满得意的脸,落在了她腰间。
那里挂着一块通体温润、流光溢彩的玉佩,玉佩上还系着明黄色的穗子,显然是宫中御赐之物,也是林妙妙今日所有首饰里最显眼、最珍贵的一件。
在岁岁的眼睛里,这块玉佩正散发着淡淡的暖黄色光晕,很是漂亮。
可是……
在那片暖黄色的光晕中间,有一道极细极细的黑色裂缝,象一条丑陋的黑线,破坏了整块玉佩的光芒。
岁岁最不喜欢这种有裂缝的东西了。
于是,她指着那块玉佩,奶声奶气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姐姐,你那个挂件不好看。”
正准备欣赏沉婉难堪表情的林妙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说什么?
她说自己这块玉佩不好看?
一股怒火“噌”地就蹿上了林妙妙的头顶。
“你个小野种,你懂什么!”她尖声叫道,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指着岁岁的鼻子骂道,“我这块玉佩,是太后娘娘亲手赏赐的‘福禄暖玉’!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块!价值连城!你居然敢说它不好看?”
这块玉佩是她的心头肉,是她身份和荣宠的像征!她今天特意戴出来,就是为了眩耀的!
面对她的怒火,岁岁却一点也不怕。
她只是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观点。
“它都裂了呀。”
小丫头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马上就要碎掉了,真的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