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大门沉重地合上,将门外所有的喧嚣与窥探尽数隔绝。
沉婉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抱着怀里的岁岁,缓缓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眼泪无声地大颗大颗滚落。
这一次,不是悲伤,不是绝望,而是激动。
“娘亲不哭。”岁岁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擦拭沉婉脸上的泪痕,小脸上满是认真,“坏蛋都打跑啦。”
“对,打跑了。”沉婉用力点头,将女儿的小脸蛋紧紧贴在自己颊边,感受着那份温热的真实。
“福伯。”
陆云舟平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温情。
众人回头,只见他依旧坐在滑竿上,脸色苍白,但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却闪铄着一种与他病弱外表截然不同的锐利。
“把妹妹的……‘宝贝’,都拿过来。”
福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快步走到墙角,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改变了一切的、缝着补丁的小布包。
“不!那是岁岁的!”
岁岁一见自己的小布包要被拿走,立刻从沉婉怀里挣扎出来,张开小手护在布包前,小嘴撅得老高。
“那是岁岁的工作成果!要给娘亲换肉肉的!”
陆烽火看着她那副护食的小模样,心里又软又好笑。他走过去,蹲下身,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等的语气和她商量。
“咳,那个……没人跟你抢。”他别扭地开口,耳根泛红,“二哥是想看看,你这里面还有多少好东西,我们好算算,到底能换多少鸡腿。”
一听到“鸡腿”,岁岁的眼睛亮了。
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觉得三哥说的有道理,于是大方地一挥手。
“好吧,给你们看!要数清楚哦!”
福伯将布包捧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在所有人摒息的注视下,颤斗着手解开那个系得死死的绳结,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哗啦啦——”
一堆灰扑扑、沾满泥土的石头和几片生锈的铁片滚落在桌面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在旁人眼里,这依旧是一堆不折不扣的垃圾。
可陆云舟却让小厮端来一盆清水和布巾。
他没有亲自动手,只是指挥着陆烽火:“三弟,把那些石头,都擦干净。”
陆烽火这次没有半句怨言,老老实实地拿起一块石头,浸入水中,用布巾仔细擦拭起来。
随着表面的泥土被洗去,一抹浓郁厚重的金黄色,在午后的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天!”
张嬷嬷和几个小丫鬟齐齐捂住了嘴。
陆烽火也停下了动作,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那块足有他拳头大的金疙瘩,呼吸都停了。
很快,一块,两块,三块……
石桌上,黄澄澄的金矿原石越堆越多,一共七八块,大小不一,每一块都散发着令人心跳加速的光芒。
福伯拿着算盘,手指抖得几乎拨不动珠子。
他一遍遍地算,一遍遍地核对,最后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
“王妃……二少爷……这些……这些金子,加起来,不算那三块给了金大牙的,剩下的……至少也值……也值八千两白银!”
八千两!
这个数字象一道惊雷,炸在王府每个人的心头。
下人们激动得满脸通红,互相看着,眼里全是不可思议的狂喜。王府有救了!他们再也不用挨饿了!
沉婉怔怔地看着那堆金子,又看看那个正蹲在地上,专心研究一只蚂蚁搬家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足以让整个京城疯狂的财富,在女儿眼里,竟然真的只是些“亮晶晶”的石头。
夜深了。
王府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丰盛晚宴,几乎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脸上挂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陆云舟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那几块价值连城的狗头金,就随意地摆放在他的书桌上,映得他苍白的脸也染上了一层金色。
他没有看金子,而是摊开了一张京城的地图。
“福伯。”他轻声开口。
“老奴在。”福伯躬身站在一旁,他今晚多喝了几杯,脸上还带着红晕,但眼神却很清醒。
“这笔钱,是岁岁用福运换来的救命钱,但也是催命符。”陆云舟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坐吃山空,只会引来更多的豺狼。我们必须让钱,生出更多的钱。”
福伯心头一凛,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二少爷的意思是……”
“父亲留下的产业,除了这座王府,还剩下什么?”
福伯叹了口气,神情黯然下来:“王爷出事后,为了还债和维持开销,京郊的庄子、城里的铺面,都变卖得差不多了。如今……如今在官府还挂着王府名下的,只剩下城西那家早就废弃的兵器铺了。”
“兵器铺?”陆云舟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大雍王朝尚武,镇北王府更是以军功起家。兵器,是他们陆家的根!
“很好。”陆云舟的手指,在地图上城西的位置,重重一点。
“福伯,从明天起,你拿着银子,去把京城里手艺最好的铁匠、铸剑师都给我请来。价钱,随他们开。”
“再派人去把铺子修葺一新,我们……要重开兵器铺!”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断。
福伯愣住了,随即,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重开兵器铺!这是要重振镇北王府的门楣啊!
“是!老奴……遵命!”福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王府复兴的希望。
另一边,岁岁因为白天“打跑坏人”成了王府的小英雄,吃饱喝足后,很快就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她睡得很香,小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梦话。
“打坏蛋……保护娘亲……”
沉婉坐在床边,温柔地替她掖好被角,听着女儿的梦话,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张嬷嬷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东西。
“王妃,这是大少爷让老奴送来的。”
沉婉有些意外。
她揭开红布,只见托盘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上好沉香木雕刻而成的小木马。
木马不过巴掌大小,但雕工精湛,马儿的鬃毛、尾巴都栩栩如生,甚至连马鞍上的纹路都清淅可见。木马的底部还被细心地打磨过,光滑圆润,不会伤到孩子娇嫩的皮肤。
沉婉拿起木马,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安神香气。
她知道,从寒的雕刻手艺,是跟王爷学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碰过刻刀了。
沉婉的眼框又热了。
她的孩子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小妹妹。
她将小木马轻轻放在岁岁的枕边,俯身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我的岁岁,你放心睡,以后,换娘亲和哥哥们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