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发酵的速度与烈度,远超任何人的预期。不过短短数日,“皇帝血脉存疑”已不再是阴沟里的窃窃私语,而是成了悬在朝堂之上、人人皆可见的利剑。京城内外,人心浮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帝国的心脏。
翌日早朝,金銮殿内的气氛格外凝重。百官分列两旁,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许多,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瞟向那高踞龙椅之上的身影。
皇帝南宫宏端坐其上,身着龙袍,头戴冠冕,努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但他眼底深处那无法完全掩饰的血丝,以及紧握龙椅扶手、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能感觉到,下方那些平日里恭顺的臣子们,此刻投来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怀疑,甚至……一丝隐秘的兴奋。
冗长的日常奏对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勉强进行完毕。就在司礼太监即将宣布退朝之时,御史台队列中,一位素以刚直敢言着称的老御史,手持玉笏,稳步出列。他须发皆白,声音却洪亮如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陛下!臣有本奏!”老御史跪倒在地,高举奏章,“近日京城内外,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皆指向……指向陛下之血脉传承,污蔑陛下非先帝正统!此等荒谬绝伦之言,惑乱民心,动摇国本,实乃十恶不赦之罪!”
他话音一顿,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御史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声音更加高昂,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然,流言虽恶,若任其传播,恐损陛下圣德,伤及皇室清誉!为堵天下悠悠众口,为彰陛下清白,为正国本之稳固——臣,斗胆恳请陛下,昭告天下,以无可辩驳之铁证,自证血脉!以安百官之心,以定万民之志!”
“臣附议!”
“臣亦附议!”
几乎是同时,又有数名御史出列跪倒,声音整齐划一。他们显然是早有准备,联名上奏!
这一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虽然无人敢大声喧哗,但那压抑的抽气声、低沉的议论声,以及百官脸上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各种复杂神色,已足以说明一切!
“自证血脉”?这简直是亘古未闻之请!这无异于将皇帝逼到了墙角,逼他脱下龙袍,向臣民证明自己穿上这身衣服的资格!
‘来了!他们果然来了!’南宫宏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羞辱感和灭顶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这些乱臣贼子!他们怎么敢?!怎么敢逼朕至此?!’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示弱,绝不能答应!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他这皇帝将威严扫地,从此再无宁日!
“放肆!!!”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大殿之上,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南宫宏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因极致的愤怒,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指着下方跪倒的御史,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暴戾的杀意:
“尔等食君之禄,不思报效,竟敢听信市井无稽流言,公然在朝堂之上,逼问朕之血脉?!朕乃先帝嫡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此乃天地共鉴,祖宗认可!何需向尔等‘自证’?!尔等是在质疑先帝?还是在质疑这南宫氏的列祖列宗?!”
他猛地一挥袖袍,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将此等目无君上、妖言惑众之徒,给朕拿下!打入天牢,严加审讯!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在朕的面前如此狂悖!”
殿外侍卫闻声而动,甲胄铿锵,便要上前拿人。
跪在地上的老御史面无惧色,反而昂起头,悲声道:“陛下!老臣一片赤心,只为江山社稷!若陛下清白,何惧一证?如此雷霆之怒,岂非更令天下人生疑?!陛下——!”
眼看一场朝堂血案就要发生,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在此刻出声。云景然垂手立于文官队列中,低眉敛目,仿佛与周遭的混乱隔绝,唯有那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在等待。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
“哒…哒…哒…”
一阵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从金銮殿外那长长的汉白玉御道上传来。
这脚步声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殿内压抑的喧嚣和皇帝暴怒的咆哮,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是谁?竟敢在陛下盛怒、侍卫拿人之时,如此从容地步入金銮殿?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朝臣,包括那暴怒中的皇帝南宫宏,都循着声音,愕然地望向那大殿的入口处。
光影转换,一道挺拔的身影,逆着殿外照进来的天光,一步步踏入了这权力漩涡的中心。
云景然微微抬眸,望向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心中无声地落下了一块巨石。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