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烛明依旧伏在床沿,睡了个囫囵觉,安眠无梦,一觉天明。
待他再睁眼时,红衣女已是盘膝而坐。
四目相对,红衣女的目光无比复杂,可悠扬婉转的声音依旧响起:“吾名,梅苍岚。
道友既以千魂残碑助我,我自当引道友再入忘川,重踏修行!”
“此间事了,可愿随我走?”
巨大的喜悦临头,烛明反而冷静下来,只吐出一个字。
“可!”
那梅苍岚也不废话,掐了个法诀,就将一道昏黄水流引出。
薄薄一层,将两人包裹,撞破了屋顶,飞天而去。
烛明只来得及往下看了一眼,就觉得长乐镇迅速变小,眨眼间就如蚂蚁般,消失不见。
这方天地,即使是大白天,日光都算不得炽烈,依旧有层层叠叠的厚重乌云屏蔽。
大地象是蒙上一层灰白的影子,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到了后来,昏黄水流越厚,速度更快,四周景色都扭曲模糊了。
烛明仿佛陷入‘眼不能看,耳不能听’的状态,这让他表情紧绷,可看到一旁的梅苍岚,又让他心安。
也不知飞了多久,行去多远,转了几个方向。
烛明只知自己吃了九次果子,飞天的惯性猛然一顿,眼前的昏黄水流立刻淡了。
视野骤然开阔,他抬头望去,忍不住瞪大眼睛。
此时,他们似到了天地尽头,入目所及,那是一条昏黄大河。
宽不知几许,长不知几许,自东往西流淌,浩浩汤汤,无边无涯,无穷无尽。
其内,更有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鬼魂。
他们象是失了神智,沉沉浮浮,又伴随着河水汹涌,去往视野尽头。
“这,这,这是什么?”
此时的烛明都结巴了,大脑宕机,无法思考。
而梅苍岚的声音幽幽传来:“这就是忘川河,也是我忘川冢的立足之本!”
烛明扭头,看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我以为忘川冢只是个名字,没想到真和传说中的忘川有关系?”
梅苍岚反问:“你连这都不记得了?”
“我应该记得吗?”
“那关于这方天地呢?”
“什么?”
“天地大劫,轮回路断,万鬼日行,人间大乱!”
这句话,烛明自然不知,但只听这十六个字,他仿佛看到了无边灾祸,令人不寒而栗。
梅苍岚并没有深究,她道:“看来忘川将你消磨的太厉害了,不过,没关系的。
等你该知道的时候,都会知道。”
“我们,且去吧!”
说着,昏黄水流一卷,她再次加速,直往那忘川扑去。
越是靠近,越可见这条支流浩瀚,其内鬼魂众多,壮阔到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然而,临近时,他们陡然往下一转,没入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之中。
这时烛明才发现,那忘川河有自己的运行轨迹,并不依托大地上的河道流淌。
此时抬头往上看,仿佛是头顶倒悬着一条浑浊天河。
然后,又在某个位置,陡然劈出一道支流,愣是在深渊中划出一道圆环,又回归主脉。
那感觉,就象是运河旁边挖一条护城河,在城市旁转了一圈,又回到运河中去。
道理是一个道理,但眼前的波澜壮阔,就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
到了这里,烛明又见到了很多能够飞天的存在。
他们有的和梅苍岚类似,头顶玄黑石碑,身边由昏黄水流环绕,就敢往护城河里扎。
可有的是卷着一道道阴风而至,散发着强大的阴寒鬼气,他们就在一旁的泊位停下,老老实实的排队,登上渡舟。
满载后,渡舟晃晃悠悠的激活,横渡‘护城河’,直至彼岸。
这一刻,烛明甚至看到了渡舟上,那些鬼物的‘忐忑’,甚至都不敢往下多看一眼。
一晃而过,他们已经飞出护城河,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堵墙。
接天,连地,青灰,牢固……
这就是烛明脑海中冒出的词汇。
待他定眼看去,就见,那堵城墙上,开了三个大门,皆是朱红颜色,如血一般。
中间的最大,合拢关闭,城头上书三个大字——忘川冢!
左右两边则开了小门,守城的都是披挂整齐,手持武器的鬼兵鬼将,一个个气息凶悍。
不过,他们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左门走人,多是顶着虚实变幻的玄黑石碑,一群鬼兵基本上是点头哈腰的让人通过,根本不敢阻拦。
右边行鬼,鬼兵们检查的就很仔细了,稍有不顺就大声叱骂。
手中兵器一指,就吓得那些鬼物憋屈地不敢说话。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鬼物居然就象凡人一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背着背篓,有的推着小车……
他们眼神清明,显然都有智慧,整体还保持人形,没有邪祟那么扭曲,但也有怪异之处。
有的长角,有的鼻子极大,有的眼睛小如绿豆,有的手长拖地,有的五官位移……
总之,各有各的奇形怪状!
他们还得缴纳入城税,那是一种外圆内方,形似铜钱的冥币,散发着浓郁的阴气,碰撞时,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今日一天的见闻,就已经打破烛明的想象了,也是这一刻,他突兀的反应过来。
这就是忘川冢!
忘川冢就是这座城!
而这座城,人鬼混居!
这一刻,烛明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到底穿越到了什么样的鬼地方?
过了城门,街道越发繁华,可梅苍岚显然不是个好向导。
她根本不废话,只是飞天的速度陡然加快,不过盏茶功夫,就到了一座无名道观。
在这里,烛明见到了一位英挺男子,笑容璨烂,眼神真挚。
梅苍岚和他交流了片刻,就自顾自离开。
然后,这男子走到烛明近前,开口:“介绍一下,我叫庞睿,是你的教习,往后一段时间,负责教导你修行。”
“不知师弟贵姓?”
“我姓烛,烛明,见过庞教习。”
“哈哈,莫要客气,你既是忘川冢旧人,自该入得宗门,不过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我先带你熟悉一下这里。”
烛明忍不住问:“不知可否请教,这里是?”
“百日观,乃是取百日筑基之意,这也是你修行要踏过的第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