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的仪仗很庞大很气派。
凤辇、华盖、宫灯、羽扇全套的皇家仪仗将整条定国公府外的街道都挤得是水泄不通,金碧辉煌。
那股子母仪天下的威严足以让任何一个臣子,都吓得是肝胆俱裂,恨不得立刻跪下来,五体投地。
然而……定国公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却紧紧地关闭着。
没有大开中门,没有焚香跪迎,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
就那么静静地,死死地关着。
仿佛门外那支代表着大明朝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女人的仪仗只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尴尬。
死一般的尴尬。
跟在太后凤辇旁边的朱祁镇,脸上的表情,就别提多精彩了。
他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搬来了救兵”的得意和兴奋的脸此刻,已经彻底地,僵住了。
那个老不死的东西……
他……他想干什么?
他连皇祖母的面子,都敢不给吗!
成国公朱勇等一众跟来看好戏的勋贵们也一个个都傻眼了。
这……这剧本不对啊!
说好的太后出马一个顶俩呢?
怎么……连门都进不去?
仪仗的最前方一个负责唱喏的老太监看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也是一脸的懵逼。
他在宫里当了一辈子差,还从来没见过有哪个臣子,敢这么……托大的!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对着那两扇寂静的大门,扯着嗓子用一种足以传遍半条街的尖利的声音,高声唱喏道。
“太后娘娘驾到——!”
“定国公思汗速速开门,迎接懿旨——!”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饱含着皇家的威严。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嗓子喊出去府里的人就该屁滚尿流地出来跪迎了。
然而……
一息。
两息。
十息……
大门之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连个回声都没有。
这就……很他娘的尴尬了。
老太监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就象一个在戏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可台下的观众却连一个子儿都懒得赏。
“大胆!”
跟在凤辇旁的朱祁镇终于忍不住了!
一股巨大的,被无视的屈辱感直冲他的天灵盖!
他指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思汗!你好大的狗胆!”
“连皇祖母的懿旨,你都敢不接吗!你是想造反吗!”
他一边骂着一边就要从马上跳下来亲自去踹门。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轻响。
定国公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终于……开了一条小小的门缝。
老管家福伯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门外那浩浩荡荡的仪仗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正处于暴怒状态的皇帝。
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徨恐的神色。
他对着门外,拱了拱手,用一种,充满了歉意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道。
“哎哟原来是太后娘娘和陛下驾到老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啊。”
朱祁镇看着他那副假惺惺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少跟朕来这套!思汗呢!让他滚出来接旨!”
“哎哟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福伯连忙摆手脸上的表情,更“为难”了。
“实在是……不巧啊。”
“我家老祖宗他……他病了。”
“病了?”朱祁镇一愣随即,冷笑一声,“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吗!”
“千真万确啊陛下!”福伯的脸上就差写着“忠心耿-耿”四个字了“老祖宗他毕竟……一百岁的人了。今天在朝堂上又急火攻心,动了肝火。这刚一回来,就感觉……天旋地转偶感风寒,这会儿……刚刚才躺下。”
他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地抹了抹眼角那不存在的泪水。
“老祖宗说了,他如今……身染重病实在是不便见驾,以免将病气,过给了太后娘娘和陛下。”
“所以……还请太后娘娘和陛下先行回宫吧。”
“等……等他病好了,一定……亲自上门,给二位请罪。”
放你娘的罗圈屁!
朱祁镇在心里,破口大骂!
偶感风寒?
你糊弄鬼呢!
刚才在金銮殿上中气十足地指着朕的鼻子骂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天旋地转”?!
这分明就是……不想见!
就是赤裸裸的,不给面子!
“给朕滚开!”
朱祁镇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太监,就要硬闯进去把那个装病的老家伙,给亲手从床上揪出来!
然而他的脚刚一踏上定国公府的台阶。
“噌!噌!噌!”
一连串整齐划一的绣春刀出鞘的声音,瞬间响起!
不知何时定国公府的大门两侧竟然已经站了两排,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同两排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组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人墙。
为首的一名锦衣卫千户,对着朱祁-镇不卑不亢地一拱手。
“陛下请留步。”
“思汗公有令他养病期间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违令者……”
他的手,缓缓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杀无赦!”
“你……你们……”
朱祁镇看着眼前这群,本该是自己“亲军”的锦衣卫,此刻,却象看门狗一样护着那个老贼的府邸甚至……还敢对自己拔刀。
他气得是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一个苍老,却又充满了威严的声音,从那顶被层层帷幔遮挡的凤辇之中,缓缓传出。
“皇帝回来。”
是张太后。
“皇祖母!”朱祁镇不甘地叫道。
“回来。”
张太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朱祁镇再不甘心,也不敢违逆自己这位皇祖母的意思。
他只能狠狠地用那充满了怨毒的眼神瞪了一眼门缝里那个“一脸无辜”的福伯,然后,不情不愿地退了回来。
凤辇的帷幔被一只苍老的手轻轻地掀开了一角。
露出了张太后那双,虽然布满了皱纹,但依旧精光四射的眼睛。
她没有去看那些剑拔弩张的锦衣卫。
也没有去看那个装模作样的老管家。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两扇,依旧只开了一道缝隙的朱漆大门。
仿佛她的目光,可以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到府内,那个正在“装病”的老人。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时辰。
整整一个时辰。
张太后的仪仗就那么静静地停在定国公府的门外。
太后不走皇帝不敢走百官更不敢走。
所有人都陪着在这烈日之下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
终于。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晒得脱水的时候。
定国公府那扇开了一道缝隙的大门,终于缓缓地,完全打开了。
思汗在福伯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身上还披着一件御寒的披风。
那副样子,看起来还真象是大病初愈。
他走到凤辇之前对着那层层帷幔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连腰都没有弯一下。
然后他用一种,充满了“歉意”的平淡的语气,开口了。
“社稷危亡之秋,一切虚礼,不如免了。”
他顿了顿,话锋却猛地一转,变得无比的锐利和强硬!
“太后娘娘您今日此来若为江山社稷计,那还请即刻回宫安抚后宫稳定人心。”
“若为……陛下一人之私情”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地扫了一眼旁边那个脸色早已变得极其难看的朱祁镇。
“那老臣恕难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