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舟无声滑行于清澈的河面上,两岸景色如画卷般缓缓展开。
太子夏承吉站在船头,凭栏远眺,心中却如这船下的暗流,汹涌澎湃。
他几次偷偷看向安坐品茗的肖羽。
那袭青衫仿佛与这玉舟、这山水融为一体,透着一种他无法企及的逍遥与自在。
至今所见种种——意念斟茶、挥手斩妖、凭空凝舟——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种举手投足间掌控一切、超越凡俗的力量,远比那九五至尊的龙椅,对他有着更致命的吸引力。
他终于按捺不住,转身走进舱内,对着肖羽,深深一揖:“仙师!”
肖羽放下手中的玉杯,抬眼看他,目光平静,似乎早已料到他的来意。
“仙师神通广大,逍遥世间,晚辈……晚辈钦慕万分!”
太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敢问仙师,凡人……如晚辈这般,可能……能否有幸踏入仙途,追寻大道?”
舱内安静了片刻,只有玉舟破开的细微水声。
肖羽看着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殿下可知,何为修行?”
太子一怔,努力回忆着看过的那些珍本典籍:“典籍有载,乃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
肖羽轻轻摇头,打断了他书卷气的理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那是结果,而非过程。修行,实是逆天而行,夺造化之功。其路漫漫,遍布荆棘,枯寂远多于繁华。”
他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船舱,看到了无尽时空中的种种。
“首先,便是‘斩尘缘’。”
肖羽的声音低沉下来。
“并非简单的离家远行,而是心境上的彻底割裂。父母妻儿,挚友亲朋,乃至家国天下,一切你所眷恋、所责任的世俗牵绊,都需逐渐看淡、放下、直至忘却。
并非要你变得冷血无情,而是修行至深处,一次闭关或许是凡人数十载光阴,出关之时,故人皆已化作黄土一杯,红颜已成枯骨。
那种物是人非的苍凉与孤寂,非常人所能承受。
殿下乃国之储君,肩扛大夏亿万黎民之望,陛下年事已高,正值政权交迭之际,您,放得下吗?”
太子闻言张了张嘴,脑海中瞬间闪过父皇日渐衰老的容颜、朝堂上殷切的目光、还有自己自幼被教导的治国平天下的责任。
他脸色微微发白,一时竟无法回答。
肖羽继续道:
“其二,是‘磨肉身’。褪去凡胎,绝非易事。需经历无数次的伐毛洗髓,承受常人所不能想象的痛苦。
灵气灌体,如万针穿刺;
拓宽经脉,似烈火灼烧;
锤炼神魂,若千刀万剐。
每一步都如同在鬼门关前打转。
资质、心性、毅力、机缘,缺一不可,九死一生乃是常态。
殿下锦衣玉食,万金之躯,可能忍受那堪比凌迟酷刑般的苦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太子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指尖微微陷入掌心。
他想象着那种痛苦,额头不禁渗出细密的冷汗。
“其三,是‘抗天命’。”
肖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缥缈。
“修行乃窃取天地之力,故为天地所不容。
每突破一大境界,必有天劫降临。
雷劫、火劫、风劫、心魔劫……一重比一重恐怖。
天雷轰顶,形神俱灭者十有八九。
非大毅力、大智慧、大运气者,根本无法在煌煌天威之下争得一线生机。
殿下,可有信心直面那毁天灭地的雷霆,并在其下淬炼己身?”
太子夏承吉仿佛已经看到那乌云压顶、电蛇狂舞的场景,脸色更加苍白了,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肖羽看着他变幻的神色,缓缓道:
“这还仅是入门之艰。
其后更有资源之争、同道之妒、秘境之险、岁月之毒……漫漫仙路,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一条孤独、残酷、与天争命的不归路。
亿万万生灵中,能踏上此路者万中无一,能有所成者更是凤毛麟角。
绝大多数,或化为枯骨,或止步不前,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肖羽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太子脸上,语气深沉:
“陛下已近花甲,精力不复往年,朝中暗流涌动,正值社稷依赖新君之际。
殿下乃国之根本,万民所系。
若您一心追寻那虚无缥缈的仙道,弃江山百姓于不顾,致使朝纲动荡,天下不安,这份巨大的因果,殿下可能承担?
届时,莫说修仙,恐怕心魔丛生,修为尽毁亦是轻的。”
“我……”太子夏承吉如遭雷击,跟跄后退一步,扶住了旁边的玉柱才稳住身形。
肖羽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将他心中那团炽热的火焰瞬间浇灭了大半,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沉重的压力。
他方才只看到了仙师的逍遥强大,却未曾深思这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放下一切?
忍受非人痛苦?
直面天威?
肖羽将夏承吉所有的挣扎与恐惧看在眼里,语气放缓了些:
“修仙,求的是超脱,是自在。
而殿下您,生来便背负着最大的‘不自在’——天下重任。
这两者,在现阶段,近乎水火不容。
并非我吝啬法门,强行为之,于你,于大夏,皆非幸事。
或许,将来殿下能真正稳固江山,寻得合适的继承者,卸下重担之后,再谈此事不迟。但现在”
肖羽轻轻摇头。
“殿下还是先做好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吧。
人间帝王的文治武功,若能造福苍生,亦是另一种形式的‘修行’。”
他可不想随便拐走一个要继位的皇帝,毕竟老皇帝也60了,人品也不错。
太子沉默了,久久不语。
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青山绿水,又回头看看舱内淡然自若的肖羽,眼中炽热的渴望渐渐被深深的思索所取代。
他明白了仙师的意思,也看清了横亘在自己与仙路之间那名为“责任”的鸿沟。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着肖羽,郑重一揖:“承吉……多谢仙师点醒。是晚辈妄念了,险些本末倒置。眼下……确非其时。”
肖羽微微颔首,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不再多言。
白玉舟依旧平稳地行驶着,向着京城的方向。
太子夏承吉站在船头,只是背影似乎更加挺拔,也更加沉重了几分。
他将那求仙的炽热渴望,深深地埋进了心底最深处,或许未来某一天会再次萌发,但此刻,必须先履行好作为大夏太子的职责。
仙路缥缈,尘世责任却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