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诚。”
那声音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浩瀚、漠然、不带丝毫人类情感，却蕴含着如同苍穹倾复、星河倒转般的无上威严，仿佛只是念出他的名字，便已是一种莫大的恩赐与裁决。
“降雨之事，非你之功，乃本座念及生灵涂炭，略施恩泽。”
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天道律令，刻入他的魂魄。
真相被无情揭穿，玄诚那点因侥幸而产生的飘飘然和自得，在这绝对的力量和事实面前，瞬间被碾磨得粉碎，连一丝尘埃都未曾剩下。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敬畏、恐惧以及对自己此前妄念的无比羞愧。
“汝虽道行微末，却亦有几分济世之心，未借机敛财惑众，良知未泯。”
这句话如同一道光，照见了他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尚未被世俗完全磨灭的微光。
他回想起自己婉拒权贵、散财义诊的举动，当时或许掺杂着畏惧和算计，但此刻被这无上存在点出，竟让他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后怕，也是庆幸。
“今日赐汝一场造化。待仙门大开，可前来一试登仙梯。能否把握，皆看汝自身机缘与心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庞大却温和的信息流涌入玄诚的“意识”。
同时，关于“登仙梯”、“考验”、“心性机缘”的模糊概念也一并浮现，让他明白，这并非坦途，而是一场严酷的筛选，一切皆需自身努力。
那声音消失了，但那弥漫天地、令万物臣服的威严却久久不散。
玄诚道长的意识在无尽的恐惧和巨大的震撼中瑟瑟发抖，他终于彻底明白了白天那场救命的甘霖从何而来！
自己竟敢贪天之功，简直罪该万死！
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敬畏驱使着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而柔软的云雾之中，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拼命磕头。
每一次叩首都用尽全力，涕泪横流，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激动而扭曲变调：
“小道无知！小道愚昧！冒犯仙尊圣威！亵读仙恩！谢仙尊不罪之恩！谢仙尊慈悲点拨！仙尊法旨，小道已铭刻肺腑，镂骨铭心，绝不敢有一丝遗忘！小道必定洗心革面，摒弃虚浮，潜心修持，广积德行，日行一善，以待仙缘降临之日！若有半分懈迨，愿受天谴雷罚！”
他不知磕了多少个头，说了多少表忠心的话，直到感觉那无形的威压渐渐散去。
当小心翼翼重新抬起头来时，眼前哪还有什么巍峨仙门、琼楼玉宇、万丈霞光？
周遭依旧是那间熟悉的客栈客房。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短暂而离奇的梦。
但是！
绝对不可能是一场梦！
梦中那恐怖到让他灵魂冻结的威压、那浩瀚无边的仙宗景象、那每一个字都如同天宪般砸入灵魂的声音……
一切都清淅得可怕，真实得可怕，比他过往几十年任何一段真实经历都要深刻百倍！
尤其是灵魂深处那枚清淅的“方位印记”和关于“仙门”、“登仙梯”的信息，正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一切的非同寻常。
极度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回想起白天自己接受众人跪拜时那点可笑的沾沾自喜，甚至回到客房后那些自我开解、打算享受富贵的念头……
此刻想来，简直是蝼蚁妄测天心，滑稽可笑到了极点，也危险到了极点！
若不是仙尊慈悲，看他还有几分用处，恐怕一个念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羞愧、恐惧、庆幸……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
他猛地从凳子上滑下来，也顾不上整理湿透的衣袍，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朝着冥冥之中虚空的方向，无比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这一次，没有任何表演成分，没有任何功利之心，只有最纯粹的敬畏和感激。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桌边，颤斗着手，从贴身的内袋里无比珍重地取出一张绘制符录用的黄色符纸，又拿出小心珍藏的朱砂笔。
他结合梦中惊鸿一瞥的仙门景象碎片，用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符号和纹路，细细地描绘在符纸之上。
每一笔都凝聚着他全部的心神和敬畏，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神圣的使命。
画完之后，他吹干朱砂，又反复检查了数遍，确认无误，才将这枚承载着惊天秘密和未来希望的符纸，小心翼翼地折叠成一个小小的三角护符，用红绳串好，再次贴身戴好。
从现在开始，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桌上那堆依旧显眼的银钱和谢礼，之前看它们是名利富贵，此刻再看，却觉得无比扎眼，如同烫手的山芋。
这些都是他“窃取”仙尊功绩而来的不义之财，岂能安然享用？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玄诚道长便找到了镇长，表示这些身外之物于修行有碍，且百姓疾苦未消，他愿将昨日所有谢仪，全部用于购买粮食药材，设立粥棚药铺，无偿赈济灾民，直至耗尽最后一文钱。
镇长和乡绅们闻言，震惊之馀，更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高风亮节！这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视钱财如粪土，心系苍生！玄诚道长真乃活菩萨！”
“我等惭愧！必定全力协助道长，办好此事！”
消息传出，民众更是感恩戴德，对玄诚道长的崇敬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皆言其品德高尚如皓月，施恩完全不图回报，是真正的世外神仙。
唯有玄诚自己心里清楚，他哪里是什么高风亮节？
他这是在虔诚地执行仙尊“积德行善”的法旨，更是在拼命地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和妄念，用实实在在的行动来洗刷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为自己争取那缈茫仙缘增添一丝微不足道的砝码。
他依旧被人尊称为“活神仙”，接受着众人的敬仰。
但他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他离真正的“神仙”，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那座存在于梦境、烙印于灵魂深处的名为“青云仙宗”的无上圣地，则成了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唯一值得追求的终极目标。
以往的什么扬名立万、富贵荣华，在此刻的他看来，都已如同过眼云烟，索然无味。
他的人生，自昨夜那一刻起，已经被彻底改变。
前路或许缈茫，但方向已然明确。
他收起最后一点行囊，告别了感激涕零的众人，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云游”和“积德”。
“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