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
这声充满难以置信的惊呼，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在死寂而焦灼的人群中炸开！
无数颗低垂着的、几乎被绝望压断的头颅猛地抬起，干涩充血的眼睛拼命瞪大，望向那片他们诅咒了无数遍的天空。
果然！
东南西北的天际，不知何时竟悄然汇聚来片片云絮！
它们起初轻薄如纱，飘忽不定，但速度极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赶着，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越聚越多，越堆越厚！
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纯白变为灰白，再迅速染上令人心跳加速的铅灰色！
天空仿佛一块被缓缓拉上厚重而湿润的幕布，将那毒辣的日头渐渐遮掩。
“起风了！凉风！是凉风！”
又一个人象是发现了什么宝藏般尖叫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一股久违的、带着明显湿气和土腥味的凉风，真的贴地卷来，拂过人们滚烫的皮肤，吹动他们褴缕的衣角，带来一阵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舒爽战栗！
这风不再是往日那种裹着沙尘、灼热干燥的热浪，而是真正的、孕育着雨水的凉风！
“变了！天变了！”更多的人反应了过来。
高台上的玄诚道长也彻底愣住了，保持着挥剑指天的滑稽姿势，嘴巴微微张开，呆呆地望着那迅速变暗的天空，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真…真来了？这…这怎么可能？！哪位路过的神仙爷爷显灵了？还是…还是我玄诚祖坟上真的冒了青烟，突然开了天窍？！”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还没等众人从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变化中完全消化过来——
“滴答。”
只见一滴饱满、晶莹、折射着天光的雨珠，不偏不倚，精准地落在了那尊泥坯外露的龙王塑象的鼻尖上，溅起一朵微小至极的水花。
这一声“滴答”，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滴答”、“滴答”、“滴答嗒……”
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先是稀疏地砸在干透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点，随即迅速连成一片，转眼间，就化作了淅淅沥沥、绵密温柔的甘霖！
雨水并不狂暴，而是带着一种慈悲的、抚慰般的力量，温柔地洒落下来，细细地浸润着干裂到极致的大地，发出“滋滋”的吸水声清洗着枯萎草木上的尘土。
更是无比慷慨地洒落在无数张布满尘垢、震惊而狂喜的脸庞之上！
“雨！真的下雨了！”
“老天爷！老天爷开眼了啊！”
“龙王显灵了！是道长！是道长法力无边！求来雨了！”
人群在经过一秒钟极致的寂静后，瞬间彻底沸腾爆炸了！
所有的矜持、所有的礼节、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最原始、最疯狂的宣泄！
人们象是疯了一样在雨地里跳着、叫着、哭着、笑着！
他们拼命地张开双臂，仰面朝天，贪婪地迎接这生命的甘霖，任凭雨水彻底打湿他们纠结的头发、破烂的衣服，冲刷着他们身上积累的污垢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无数人朝着高台方向疯狂磕头，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和崇拜。
“多谢道长求雨之恩！”
“活神仙！玄诚道长是活神仙啊！”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玄诚道长站在高台上，整个人更懵了。
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道冠上、衣袍上，他才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懵逼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台下那黑压压一片对他顶礼膜拜、近乎疯狂的百姓，听着那如同海啸般涌来的、将他淹没的感激和赞誉之声，一股极其不真实的、巨大的眩晕感和狂喜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难道……难道我玄诚，真是深藏不露的得道高人？以往只是机缘未到？”
一瞬间，他甚至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衣冠，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表情，拂尘一摆，朗声道：
“无量天尊！此乃上天好生之德，念尔等虔诚祈祷，心生善念，故降下甘霖，以解倒悬之苦！尔等日后当时常心存善念，勤勉耕作，莫负上天好生之德与今日之恩泽！”
他顺势将功劳又拨回一点给“上天”和“虔诚”，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乡绅们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围着玄诚道长千恩万谢，立刻奉上早已备好的丰厚谢仪，态度躬敬得如同面对真仙。
肖羽依旧站在远处的小土坡上，绵绵细雨在他周身一尺之外便悄然滑落，未能沾湿他一片衣角。
他平静地看着这场因他一个简单法诀而引发的、近乎癫狂的盛大狂欢，看着那位懵懂间被推上神坛、此刻正努力维持体面实则内心恐怕早已惊涛骇浪的玄诚道长，看着那些在雨中重获生机、脸上绽放出希望光芒的村民，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无奈而又带着些许欣慰的笑意。
众生皆苦，能予一线生机，便足矣。
“下雨咯！下雨咯！夫子！真的下雨了！”
石昊早已象一匹脱缰的小野马，冲进了雨地里，踩着泥水，张开手臂胡乱地转着圈，仰着小脸让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脸上，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充满了最纯粹的快乐。
陈巧云没有象旁人那样疯狂，她只是静静地仰起脸，闭上双眼，任由那珍贵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一同从脸颊滑落，流入脖颈，打湿了单薄的衣衫。
她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细小的水珠，微微颤斗着，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真的……下雨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