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外龙王庙前，黑压压跪倒了一片人。
男女老少，个个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丝癫狂的期盼。
他们朝着那残破的龙王塑象拼命磕头，额头沾满了泥土，嘴里喃喃祈祷着，哭喊着，哀求着，声音嘶哑而绝望。
“龙王爷开恩啊……下一场雨吧……”
“求求您了……孩子快渴死了……”
“给您磕头了……献上我的命都行啊……”
知县，镇长和几个乡绅员外穿着还算体面的衣服，站在搭起的高台旁，面色凝重，不时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高台之上，那位传说中从玄云观云游而来的玄诚道长，倒是卖相十足。
身穿半新不旧的道袍，头戴偃月冠，手持桃木剑，三缕长须，面容清瘦，闭目凝神，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案桌上摆着香烛贡品，符纸朱砂一应俱全。
终于，吉时已到。
玄诚道长猛然睁开双眼，脚踏七星步，手中桃木剑舞得呼呼生风，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道门咒语。
他时而挥剑指天，时而撒符焚香，动作花哨，场面倒是颇能唬人。
“神仙！活神仙啊！”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台下跪着的百姓们看得眼花缭乱，更加深信不疑，磕头磕得更响了，祈求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肖羽带着石昊和陈巧云，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的一处小土坡上，这里能避开拥挤和燥热，也能将前方的闹剧尽收眼底。
他负手而立，神情平静地看着。
神识微不可察地扫过高台，便轻轻摇了摇头。
这道长体内仅有那么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元气流动，比身体强健的凡人也强不了多少。
他所念的那些咒文，十句里倒有九句更是毫无意义。
或许夹杂着一两句粗浅的宁神静心口诀，可惜是绝无可能引动天地灵机，呼风唤雨的。
这彻头彻尾就是一场精心编排的、给予这些绝望之人最后一点心理安慰的苍白表演罢了。
石昊看得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拽着肖羽的衣角，小声惊呼：“夫子，夫子你看！那道长舞剑舞得真好！他真能把雨求下来吗？”
孩童的世界里，还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只觉得场面热闹又神奇。
肖羽收回目光，低头摸了摸石昊被晒得发烫的小脑袋，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这问题的答案，对于满怀期望的孩子来说，或许有些残忍。
一旁的陈巧云则早已双手合十，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面向高台的方向，虔诚地默默祈祷着。
她的神情专注而忧伤，嘴唇无声地翕动，既为这煎熬的旱情，也为身边这位似乎总与干旱抗争的夫子和他的田地祈求着一线生机。
阳光洒在她略显苍白却依旧清秀的侧脸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时间在酷热和焦灼中一点点流逝，毒辣的太阳丝毫没有减弱它的威力，反而越发炽烈。
高台上的玄诚道长，一套繁复的流程舞下来，早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后背的道袍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原本清朗的嗓音也变得沙哑不堪，吟诵咒语时甚至有些破音。
但他不敢停，只能硬着头皮，将动作做得更加夸张，幅度更大，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和体力不支。
然而，天空依旧湛蓝得令人绝望，万里无云。
那轮烈日，象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地面上这场徒劳的闹剧。
台下百姓眼中那狂热的期盼，渐渐被焦躁、疑虑和不安所取代。
窃窃私语声开始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怎么……怎么还没动静啊？”
“都快一个时辰了……天还这么晴……”
“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对，心不够诚？惹恼了龙王爷？”
“道长！道长再加把劲啊！求求您了！”有人忍不住朝着高台喊了起来。
镇长和乡绅们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是面如死灰，不停地交换着眼神，额头的冷汗流得更急了。
他们开始后悔搞出这么大阵仗，万一失败，民怨沸腾，后果不堪设想。
知县周坤已经动起了杀心。
台上的玄诚道长心中更是叫苦不迭，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本就只是个略通医术卜算、靠着能说会道和些许演技在乡野间混口饭吃的野道士，哪曾想会遇到这等百年大旱，更没想到官府会当真，民众会如此疯狂！
本以为走个过场，说些云山雾罩的话，拿钱走人便是，可现在……他被架在了火上烤！
他只能拼命压榨着早已枯竭的“演技”，把流程无限制地拉长，心里早已把满天神佛、各方妖魔都哀求了个遍，只求哪位路过的大发慈悲，显显灵，哪怕就来一阵小风呢！
肖羽看着这一幕，看着台下那些在绝望中挣扎、将最后希望寄托于虚无的可怜人，看着他们干裂的嘴唇、无神的双眼、瘦骨嶙峋的身体，心中轻轻一叹。
“罢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土豆默默成长，最终以高产事实来说话。
但眼前的惨状，让他无法再袖手旁观，等待那三四个月后的收获。
他需要给这些人一点希望，一点能支撑他们活下去的甘霖。
就在台下骚动渐起，玄诚道长几乎要编不下去的时候。
肖羽宽大衣袖之下的右手，拇指与中指轻轻一扣，结了一个简单的“雨润诀”。
悄无声息间，异变陡生！
原本湛蓝如洗、万里无云的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而精准的巨手在幕后操控着，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汇聚来片片轻薄如纱的云朵。
这些云朵飞快地增厚、颜色逐渐加深，从纯白变为灰白，再染上淡淡的墨色。
“咦？云！快看！有云彩过来了！”
跪在人群边缘，一个一直下意识抬头望天的老汉率先发现了这惊人的变化，猛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撕心裂肺般的惊呼！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