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村西试验田里的土豆苗在肖羽不着痕迹的灵力滋养下,长势越发喜人,绿油油一片,成了小石村灰黄天地间最扎眼的一抹亮色,也成了村民们心中越来越炽热的希望。
然而,笼罩在整个苍元界东部地区的旱情,却并未因这小片绿色而有所缓解,反而象是被激怒了般,变本加厉地施展着淫威。
天空象是被焊上了一层厚厚的、铅灰色的铁板,吝啬地不肯透下一丝水汽。
太阳每日准时出现,却不再是滋养万物的恩赐,而变成了一轮毒辣辣的火球,高悬于顶,无情地炙烤着毫无屏蔽的大地。
土地龟裂出纵横交错的口子,如同垂死老人干枯嘴唇上的裂璺,深可见土。
河床早已裸露,只剩下白花花的鹅卵石和干涸的泥浆印记。
田里的禾苗,从最初的蔫头耷脑,渐渐变得枯黄,最终成片成片地枯萎、倒下,化作一地毫无生机的干草。
小石村因为肖羽带来的土豆,情况稍好一些,但也仅仅是“稍好”。
那半亩试验田的丰收,虽然大部分都小心谨慎地留作了扩大种植的种薯,但参与劳作的那几户人家,终究是分到了一些实实在在的、能填肚子的东西。
混合着挖来的苦涩野菜和磨得细细的麸皮,每日里总算能煮出几碗糊口的粥汤,勉强吊着性命。
然而,长期的营养不良依旧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明显的菜色,眼中的那点因为土豆而燃起的光亮,也在日复一日的酷热和对外界噩耗的恐惧中,逐渐变得摇曳不定,黯淡下去。
村里其他未能参与第一次种植的人家,则早已陷入了半饥半饱的深渊。
锅里的粥越来越稀,能照见人影,碗底的米粒屈指可数。
大人们勒紧裤腰带,将有限的食物优先留给孩童年幼的孩子和老人,自己则靠着大量灌水和强行睡眠来抵抗一阵阵袭来的饥饿眩晕。
其实,若与周围的村子相比,小石村眼下这般光景,已近乎是“世外桃源”了。
“王家沟又饿死人了……是个七十多的老爷子,自己个儿绝了食,偷偷把最后半块麸饼塞给了才五岁的小孙子……”
“上游的李家坝,为争那口快见底的老井里最后那点浑水,两个大族姓的人抄起扁担锄头打起来了,见了红,听说伤了好几个……”
“镇上粮铺的米价,简直一天一个样,翻着跟头往上涨,都快赶上金珠子的价了!这谁还买得起啊!”
“听…听北边过来逃荒的人说……他们那边,树皮草根都扒干净了……已经开始……已经开始易子而食了……”
几日之间,坏消息象带着瘟疫的乌鸦,不断从外村传来。
恐慌和绝望如同无形却致命的瘟疫,随着干燥滚烫的热风,迅速蔓延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小石村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也重新变得压抑凝滞,村民们脸上那点因土豆而生的希冀,被更大范围、更真切的死亡恐惧所复盖。
他们的土豆才刚刚种下不久,远未到收获之时,能不能熬过这漫长的青黄不接,平安迎来地下的硕果,谁心里都没底,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力感攥紧了每个人。
老村长石厚的眉头自从天旱以来就再也没有舒展过,整日唉声叹气,嘴角急起了一串燎泡,火烧火燎地疼。
他佝偻着背,在村里来回踱步,看着日渐枯竭的井水和村民们愁苦的面容,只觉得肩上压着千斤重担,快要喘不过气。
这一日,村里唯一的闲汉石癞子连滚带爬地从村外跑回来,带来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
“村长!村长!大消息!知县大老爷请来了高人!听说是玄云观云游在外的玄诚道长!说是法力高深,要在龙王庙设坛祈雨!说是……说是只要心诚,就能感动上苍,降下甘霖!”
“当真?!”石厚猛地抓住石癞子的骼膊,浑浊的眼睛里爆出一丝精光,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千真万确!”
石癞子咽了口唾沫,手舞足蹈地比划。
“我亲眼看见衙役贴的告示!还说让青岚城附近所有的镇长、里正都去县衙开会,商讨如何组织乡民,诚心祈雨,以示对上天和道长的敬意!”
石厚:“哦!?”
他心中一震,官府出面组织,这似乎又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仿佛是为了印证石癞子的话,他话音刚落,村口就传来了马蹄声。
两名穿着皂隶服、满脸汗水的县衙衙役骑着瘦马赶到,高声宣读了县令大人的指令,正式通知石厚这位小石村的村长,即刻前往县衙参加紧急会议,共商祈雨大事。
官府的介入,让祈雨的消息瞬间变得无比真实和紧迫,象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小石村炸开了锅。
消息像野火般迅速烧遍了十里八乡,点燃了绝望中人们最后那点疯狂的希望。
第二天天还没亮,无数面黄肌瘦、扶老携幼的农民,如同朝圣般,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各个方向涌向镇外那座早已破败不堪的龙王庙。
道路上烟尘弥漫,充满了脚步拖沓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咳嗽声、孩子的啼哭声,形成一幅悲凉而诡异的朝圣图。
小石村也有不少人去了,包括心中焦虑万分的石厚和石根生。
他们倒不是全信,只是觉得,去了,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不去,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肖羽本不欲凑这热闹。
他若愿意,倾刻间便能招来复盖千里的雨云。
但他不想太过惊世骇俗,毕竟改变一地气候因果太大。
然而,耐不住石昊苦苦哀求,小家伙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场面,只觉得好奇。
陈巧云也低声劝说:“夫子,去看看吧,也算是……求个心安。”
她眼底藏着深深的忧虑,既为旱情,也为肖羽那片眼看也要缺水的土豆田。
肖羽的目光扫过石昊渴望的小脸,又落在陈巧云写满担忧的眉眼上,沉默片刻,终是轻轻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