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夫子。”
稚嫩的嗓音打破了小屋内的宁静。
“恩?怎么了?”肖羽品着竹筒茶,视线并未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开。
石昊盘腿坐在小屋门坎内的草垫上,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认真思考一个极其重大的问题。
沉默了几秒后,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冒出一句:
“你看的上我娘不?”
“噗——”肖羽差点被呛到。
他抬起眼,看向那个一脸“我在提出一个很棒建议”的小鬼头,又好气又好笑,屈起手指,隔空轻轻一个脑瓜崩弹了过去。
力道控制得极好,绝不会伤到他,但足以让他感觉到一下微痛。
“哎呦!”
石昊夸张地叫了一声,捂住额头,小脸皱成一团,但眼睛里却闪着狡黠的光,显然并不真的怕。
“干嘛打我嘛……我说真的,肖夫子,我娘可漂亮啦!村里王婶都说,我娘是方圆十里最好看的寡妇!”
小家伙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仿佛在眩耀一件稀世珍宝。
“所以呢?”肖羽无奈地放下书,揉了揉眉心。
他算是发现了,自从拒绝了王婶,这小家伙似乎自己动了心思,变着法地想把他和他娘凑一块儿。
“所以……所以你可以娶我娘啊!”石昊说得理直气壮,“你娶了我娘,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就可以天天吃烤红薯,我娘也不用那么辛苦做针线活做到眼睛疼了!而且……而且你晚上就不用一个人睡冷炕了!”
他把自己能想到的好处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逻辑简单又直接。
肖羽看着他那副认真的小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他重新拿起书,目光落在泛黄的纸页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操心。把你昨天认的那五个字再写十遍给我看,写不完,明天的烤红薯可没了。”
世界的书籍用的都是繁体字,排版也是竖排右起,换做前世,肖羽读起来定然头痛万分。
但如今他拥有此界无敌的权限,神识强大无比,过目不忘只是基本,理解与分析能力也远超凡人。
这些文本在他眼中,其含义、演变甚至背后细微的文化差异都清淅可辨,阅读起来非但不费劲,反而是一种新奇的知识汲取体验。
只不过,在教石昊和村里另外几个皮猴子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个世界的基础启蒙教育似乎颇为匮乏。
至少在他接触到的范围内,并没有类似《三字经》、《千字文》这类朗朗上口、函盖面广的蒙学读物。
村里的孩子若想识字,多半是靠先生教些零散的常用字,或者直接背诵晦涩的经典,效率极低。
这倒让肖羽动了点心思。
自己编?
太麻烦。
抄?
更不可能。
他堂堂青云宗宗主,无敌的存在,怎么能干伏案疾书这种“苦力活”?
要干也是毛笔自己干!
“肖夫子……在家吗?”就在这时是陈寡妇来了。
石昊一听声音,立刻象被针扎了屁股一样蹦起来,慌乱地抹了把可能沾着红薯灰的嘴,小声对肖羽说:“我娘来了!夫子你别告诉我娘我又在你这里蹭吃的!”
虽然每次他娘都知道,但表面功夫总要做一做。
“你娘早就知道了。”肖羽无情地戳破他的幻想,放下书卷,起身走向门口。
陈寡妇本名陈巧云,人如其名,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灵秀巧致,只是常年的劳作和生活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痕迹。
她是隔壁村陈家的人,娘家穷困,在她十三岁时,为了五两银子的彩礼,将她卖给了小石村的石匠石敢当。
所幸石敢当是个老实憨厚、知道疼人的汉子,虽然日子清贫,但夫妻俩也算相敬如宾。
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边境战事吃紧,石敢当被征了兵役,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只留下一纸阵亡通知和微薄的抚恤银。
从此,陈巧云就成了陈寡妇,靠着那点抚恤金和自己没日没夜做针线活,硬是把石昊拉扯到了现在的七岁半。
她站在肖羽那简陋的篱笆院外,身上是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固定着。
看到肖羽出来,她脸上立刻浮现出局促又感激的笑容,微微屈身行了个礼。
“昊儿又跑来打扰您清静了吧?真是对不住,肖夫子,这孩子皮得很,我说了他多少次都不听……”
“无妨,石昊很聪明,也……挺活泼。”肖羽笑了笑,侧身让开,“进来坐坐?”
“不了不了,不打扰夫子了。”陈寡妇连忙摆手,眼神快速扫过肖羽身后那间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齐的小屋,脸上微微一热,赶紧低下头,“天快黑了,我得带他回去烧晚饭了。就是……就是来看看他是不是又野到您这儿来了。”
肖羽点点头,转身回屋,很快提了一个小巧的竹篮子出来,里面装着五六个烤得恰到好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红薯。
“正好,这些烤红薯刚出炉,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冷了也不好吃了,你们带回去吧。”
陈寡妇一看,眼睛立刻瞪大了,象是被烫到一样连连后退摆手:“不可不可!肖夫子,这太珍贵了!这……这怎么好意思老是拿您的东西!您自己留着吃,或者……或者明天给学堂里的孩子们分分也好!”
她可是知道的,这种叫红薯的粮食,味道又好,肖夫子种的那点,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村里早就传遍了,说这是肖夫子带来的“祥瑞”。
她怎么能一再接受这么金贵的东西?
“拿着吧。”
肖羽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直接将篮子塞到了她手里。
“你也别太劳累了,晚上少做点针线,伤眼睛。”
平淡的话语,却象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陈巧云几乎已经麻木的心口。
她鼻子一酸,眼框瞬间就红了,赶紧低下头,死死盯着手里的竹篮,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多少年了,除了死去的丈夫,再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体贴的话。
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把涌上来的泪意逼回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谢……谢谢肖夫子……您真是……真是个大好人……”
她不敢再多待,生怕自己失态,匆匆又行了个礼,拉着还在眼巴巴瞅着篮子里红薯的石昊,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
夕阳的馀晖将母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依偎在一起,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因为那篮红薯,透出一丝微暖的踏实感。
肖羽站在篱笆门口,静静地看着那对母子的背影消失在村道拐角,这才转身回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