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虎威山支脉,吊死鬼岭。
凛冽的寒风中,宋诚在石鹿部秽貊向导和二十多名老兵的护送下,沿着山道前往岭北都指挥司。
这一次,他既没有假扮冯锦的亲兵,也没有穿漠寒卫的军服,而是一身宿主原来的行头!
宿主原本就是京城北镇抚司诏狱的一名小卒,还当过几年京畿卫戍兵,证件齐全,手续完整!
来岭北,就押送八皇子的八名家眷流放为奴的,有北镇抚司开具的流放文书和解文勘合。
并且有密令:途中尽数杀之,谎称遭遇山贼!
以这个身份去见宇文朝恩,可谓光明正大,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丝毫的顾虑和负担!
经过了三天的艰苦跋涉,宋诚他们终于到达了岭北都指挥司驻地岭宁府外。
岭宁府是一座大城,里头有两万多驻军,和七八万的军户百姓!
岭北都指挥司其余的部队和军户,则是分散在方圆数百里的各个卫所。
一一辞别了老弟兄们后,宋诚义无反顾,大步流星的朝着岭宁府的城门而去
按照他和赵虎的原始‘路引行程’,完成任务后,也是要来岭北都指挥司采购一些补给,然后返京的。
路引手续齐全,宋诚轻松地进了岭宁府。
刚一进城,就看见很多乞丐在沿街乞讨
天寒地冻,他们骨瘦如柴,破衣烂衫,形似饿鬼男女老少成群扎堆的跪在路边,甚是可怜!
宋诚知道,这些人都是已故士兵的家眷。
大梁朝的军籍户籍制度规定,一户人家的职业还有生活区域,是严格固定的。
他们的家人阵亡后,依旧不能返回内地,需留在驻地继续生活,如有子孙,也得培养长大,继续让他当兵。
按理说,拿着朝廷的抚恤金,靠吃皇粮度日,日子也能过
但现实哪有那么丰满?
他们的抚恤金被层层克扣,一次性买断,最后到手的所剩无几!
家里的顶梁柱没了,领不回军饷,只能去当官田佃户,又无法完租,被驱出官田后破产,最后沦为乞丐!
至于子孙,很多阵亡的将士连媳妇都没有,只有可怜的二老。
偶尔有子女的,也是受尽欺负,没有人管
毕竟每年都有从内地迁来的军户,新人不断,谁还在乎旧人?
稍有姿色的女孩,也被卖到妓院里,任人蹂躏
“官爷,可怜可怜,给口吃的吧?”
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一个病恹恹的孩子,跪在一家酒肆的门口,向刚出来的几个大头兵乞讨!
“滚!”
一个士兵狠狠地把她踹了个跟头,大声骂道:“真他妈晦气!出门就碰到讨吃鬼!”
“老子们的军饷都断了,哪有吃的给你?滚远点儿!”
几个官军骂骂咧咧的走远了,那个妇女抱起摔倒的孩子,紧紧的搂在怀中,只能低头无声的呜咽着
她怀中的孩子三四岁大,瘦得跟小猫似的,看样子像是病了,小脸冻得青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虚弱眼皮只能撩开一丝丝
在女人搂起孩子准备‘转移阵地’的时候,宋诚才注意到,她连裙子都没有,只是套一个烂麻袋遮羞,走风漏气的,都不便于站起来走,只能蹲着挪步
而且她所谓的“鞋”,也是一堆烂草裹着的,露出的脚趾头都冻得乌青了。
把人给难堪到了这等地步宋诚眼眶一酸,不由的想起了《石壕吏》中的描述:室中更无人,唯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一个让女人没裤子穿的朝代,不该亡吗?
宋诚走过去,把怀里的饼子塞给了这个妇人
妇人看见对方竟然塞给自己一整块饼,抬起脏兮兮的脸,满眼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宋诚。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妇人放下孩子,不停的给宋诚磕头
宋诚搀抬起她,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又偷偷塞给她一小块散碎银子,小声说道:“大嫂!再坚持坚持!好日子快来了”
“好日子快来了?”
女人嘴唇哆嗦着,眼神混沌,一脸的迷茫,完全听不懂宋诚在说什么
“嗯!”
宋诚点点头:“带孩子去看下病,答应我,坚强地活下去”
其他的乞丐,没看见宋诚给妇人塞银子,但给大饼他们可是看到了,全都蜂拥了过来,将宋诚团团围住,伸出了一双双脏兮兮的手
“军爷,可怜可怜,给口吃的吧!”
“军爷可怜可怜孩子,给孩子口吃的吧,这孩子三天没沾半点吃食了!呜呜!”
“军爷!行行好吧!”
其中甚至有一个十三四岁的,骨瘦如柴,却略有几分姿色的清秀小姑娘,甚至哭着说:“军爷给我口吃的,我可以跟你睡觉,我啥也能干”
看着眼前的惨状,宋诚将身上带着的所有饼子都分了下去
又到旁边的饼摊上买了一些分给大家。
只道是,秽貊百姓活得凄苦这大梁子民,中夏的百姓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咳!这位军爷,你可怜他们也没用!”
卖饼的摊主说:“他们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会活过的”宋诚的心情很沉重,小声低吟了一句。
“行行行!我也不跟您抬杠!您掏钱,我卖饼,我多这句嘴干啥?”
给乞丐们分完吃食,避免被更多的乞丐围住,宋诚快速的离开了饼摊,朝着岭宁府监军行辕而去。
宇文朝恩和吕成良并不在一处办公和居住。
岭北都指挥司监军,那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对岭北军权的监视!
分开办公,也是从制度上避免二者勾结!
宇文朝恩的监军行辕乃是一处五进的四合院,高大恢宏,气派威严,形如王府一般!
就连看护这里的亲兵卫队,都是从京城调来的虎贲禁卫军,一个个明盔亮甲,威风凛凛!
宋诚还没靠近行辕门口呢,刚刚进入了这条街就被几个持戟亲兵挡住了去路,严查他的身份和行进目的!
“几位京营大哥!”
宋诚和颜悦色的说:“小的是北镇抚司下的一名狱卒,有极其重要的东西要献给宇文监军”
说罢,他将呈文交给了一个亲兵。
“北镇抚司?你们不是管着诏狱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名亲兵看了宋诚代表身份的户贴牌后,放松了戒备心,问道。
“这位哥哥”
宋诚小声说:“这件事与八皇子有关,极为敏感!内容都在呈文中了,还望哥哥帮小弟转交给公公”
一听‘八皇子’这三个字,这几个亲兵也不敢马虎对待,立刻将呈文送进了监军行辕里。
宋诚在外面默默的等着连行辕的大门都不许靠近,只能远远的站在原地,由两名亲兵看管!
大概过了快半个小时的时间,进去递交‘呈文’的亲兵才出来,满脸凶神恶煞地冲着宋诚的方向吼道:“将其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