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青年生态科技创新大赛的颁奖典礼落幕时,京城的夜空正飘着细碎的雨丝。
这枚奖牌上,刻着戈壁的沙粒,藏着奶奶的沙枣香,还有村长冒雨送他进考场的坚决,张教授深夜泥泽中推车时溅在裤脚的泥点。
她没来得及多停留,就拖着装满获奖材料和实验数据的行李箱,匆匆赶往火车站——要坐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才能回到那个被风沙包裹的家。
蓝布包里的沙枣干是奶奶亲手晒的,每一颗都擦得发亮,装在旧铁皮盒里,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防震盒里装着家乡的土壤样本,是她特意从戈壁沙丘深处挖来的,打算带回学校做进一步分析。
还有那本磨破封皮的练习册,扉页上张教授写的“好好读书”四个字,被她用透明胶带小心粘了又粘,边角都起了毛边。
可指尖划过行李箱的拉链时,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戈壁初春没来得及长出嫩芽的沙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突然响起的喊声刺破了车站的嘈杂,带着几分急切,又裹着点气喘吁吁的沙哑。
他身上还穿着实验室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沾着几点淡灰色的粉笔灰,想必是刚从实验室赶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几缕黑发下,是微微泛红的脸颊——大概是跑得太急,呼吸都有些不稳。
怀里的纸箱用透明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上面贴着张便签,写着“易碎——科研设备”,字迹和他送的那本《沙漠生态研究年鉴》扉页上的字如出一辙,工整却带着几分拘谨。
他跑得飞快,黑色的皮鞋踩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急促的“噔噔”声,引得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
有个小孩差点撞到他,陈阳连忙侧身躲开,怀里的纸箱晃了晃,他赶紧用骼膊死死护住,脚步却没停,眼睛一直盯着候车厅长椅上的 ,像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人群里。
“总……总算赶上了。”
他把怀里的纸箱轻轻放在地上,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水,指腹蹭过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灰印,却浑然不觉,只是笑着看向 ,眼里的光比车站的顶灯还要亮。
“这是我们团队闲置的便携检测仪,精度特别高,能测土壤湿度、幼苗含水量,还有光照强度……你带回去测沙枣苗的生长数据,比手记准得多,还能省不少时间。”
她伸手去接纸箱,指尖刚碰到硬邦邦的瓦愣纸壁,就感受到里面仪器的重量,手臂不自觉地沉了沉。
“谢谢你,班长,”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道是因为箱子太重,还是心里的感动翻涌得太厉害,“又麻烦你跑一趟,你下午不是还有生态建模的实验吗?怎么……”
“实验哪有你重要。”
陈阳脱口而出,话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耳朵尖瞬间红了,像被戈壁的日头晒过似的,连忙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露出几分憨厚的窘迫。
他的手指在帆布包的拉链上反复摩挲了两下,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泛黄的书,递到 面前——书皮是深绿色的,边角有些磨损,封面上印着《沙漠生态研究年鉴》几个黑色的宋体字,一看就是被反复翻阅过的。
“这个……我整理实验资料的时候翻到的,里面有几章专门讲沙枣和沙棘混播技术的,还有戈壁土壤改良的案例,对你回去搞生态改良肯定有用。”
她翻开扉页,一行工整的钢笔字映入眼帘:“愿沙枣花香,伴你一路顺遂。”
字迹有力,笔画流畅,却在“顺遂”两个字的末尾,微微顿了一下,墨水晕开一小点,象是写的时候格外小心,又带着点说不出口的忐忑。
她盯着那行字,心里像被刚熬好的沙枣粥烫了一下,甜丝丝的,又带着点温热的酸涩,眼框不知不觉就红了,连忙眨了眨眼,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逼了回去。
“呜——”
悠长的火车进站鸣笛声突然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站台广播里传来乘务员清脆的声音,催促着前往西北方向的乘客尽快检票上车,声音尖锐又急促,象在赶时间似的。
“该上车了。”
她弯腰去提地上的纸箱,刚用了点力,就被陈阳拦住了。
“我帮你搬。”
陈阳说着,弯腰抱起两个纸箱,一手一个,动作熟练,显然是经常干体力活。
他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白衬衫的袖子被撑得有些紧,却没喊一声累,只是朝着检票口的方向走,还不忘回头叮嘱 :“你慢点走,别慌,我在前面等你。”
她想起备赛最紧张的那几天,每天都要熬夜到凌晨两三点,实验室里只剩下她和陈阳两个人。
他总是坐在对面的桌子前,陪着她一起改建模方案,写实验报告。
每当她揉着酸胀的眼睛抬头时,总能看见他悄悄为她留着的那盏台灯——是实验室最靠边的那盏,灯光柔和,刚好能照亮她的笔记本,却不会晃到眼睛。
桌角还放着一杯温牛奶,是学校食堂最普通的袋装牛奶,他却会提前倒进搪瓷杯里,用热水温着,等她渴了的时候,温度刚刚好,不烫嘴,也不会凉。
有一次,她熬到凌晨四点,实在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她盖上了一件外套,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陈阳的那件蓝色外套,他平时很宝贝,舍不得弄脏。
她悄悄睁开眼,看见陈阳还在低头写代码,计算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很长,微微垂着,遮住了眼底的疲惫,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象是在做什么很开心的事。
那一刻,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晨曦通过实验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美得象一幅画。
“快检票了,把车票准备好。”
他已经把纸箱放在了检票口旁边的地上,正回头看着她,手里还拿着她的车票——刚才整理行李时,不小心掉在了长椅上,被他捡了起来。
“应该的。”
陈阳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很干净,也很真诚。
火车马上就要开动了,他却还站在车厢门口,不肯走,只是看着她,象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班长,你回去吧,实验还等着呢。”轻声说,眼框又开始发烫。
“我再等会儿。”
陈阳摇摇头,双手抓着车厢门口的扶手,眼神紧紧盯着 ,象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里。
“戈壁风大,早晚温差能差十几度,你记得多带件厚外套,别冻着。还有,检测仪要是操作不顺,不管多晚,都给我发消息,我远程教你,别自己硬扛。吃饭也要按时吃,火车上的盒饭虽然不好吃,也别饿着……”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象个操心的家长,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学生,却把她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呜——”
火车再次鸣笛,缓缓开动起来。
陈阳跟着车厢走了两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大声喊:“ !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他的声音被火车的轰鸣声渐渐淹没,身影越来越小,从清淅的轮廓,变成一个模糊的白点,最后消失在站台的尽头。
她不敢让邻座的人看见自己哭,只能偷偷抹掉眼泪,指尖反复摩挲着扉页上的那行字,一遍又一遍。
邻座的阿姨是个很和蔼的老太太,见她抱着书不肯撒手,笑着搭话:“姑娘,这书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吧?看你这宝贝模样,肯定舍不得分开。”
“那就好,”
老太太笑着点头,眼里满是善意,“年轻真好,有这么贴心的朋友陪着,不管走多远,心里都踏实。”
火车一路向西,窗外的风景渐渐变了模样——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绿油油的田野变成了泛黄的草地,最后,终于浮现出戈壁的轮廓。
连绵起伏的沙丘,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稀疏的沙棘丛顽强地扎根在沙地里,还有远处几棵孤零零的沙枣树,枝桠伸向天空,象是在向远方的人招手。
心里象是有颗沙枣种子,悄悄发了芽,带着甜意,也带着点不敢触碰的期待,在戈壁的风沙里,努力地生长着。
她掏出手机,小心翼翼地翻开相册,里面有一张偷偷拍的照片——是备赛那天凌晨,陈阳趴在桌子上写代码的背影,晨曦落在他的发梢上,温暖又安静。
她把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又点开备忘录,写下一行字:“陈阳的检测仪,还有《沙漠生态研究年鉴》,要好好用,别姑负他的心意。等戈壁的沙枣林开花,一定要告诉他。”
火车在戈壁荒原上穿行,车轮与铁轨撞击出“哐当哐当”的节奏,沉闷又坚定,象是为往后的日子敲着前奏。
车窗外,暮色漫过沙丘,夕阳把沙堆染成金红,风卷着细沙掠过车窗,却吹不散车厢里的暖意。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也能想像出陈阳在月台上的模样——眼神亮得象星空,说“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反复叮嘱“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明明是独自踏上归途,明明知道前方有风沙、有难题,可这句话象一团暖火,焐在心底,让她浑身都透着踏实——因为她清楚,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有一颗心正和她紧紧贴在一起,惦记着她的归程,盼着与她并肩。
这份跨越山海的挂牵,不是负担,是藏在心底的动力,让她哪怕独自面对风沙,也象身后站着整片星空,敢把脚步踏得坚定,敢把希望种进贫瘠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