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石松华即将把宋大志拖出人群的紧要关头,一个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骤然响起:
“石主任,请等一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才那个利落绊倒小偷的姑娘,此刻正双臂环抱,神色平静地挡在了石松华面前,正是苏梨。
石松华脚步一顿,眉头死死拧紧,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苏梨同志,你这是干什么?我在处理公务,抓捕盗窃犯!请你不要防碍执行公务!”
他刻意拔高“公务”和“盗窃犯”几个字,想用大帽子压人。
苏梨嘿嘿一笑,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刺眼。
她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宋大志,又落回石松华脸上,语气不疾不徐:
“石主任,您别着急。既然是‘公务’,那更要讲究程序、讲清楚事实。
不然周围这么多革命群众看着,处理不清不楚,岂不是影响委员会和您本人的威信?”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直接把“群众监督”和“组织威信”抬了出来,让石松华一时无法反驳。
不等石松华反应,苏梨转向周围人群,声音清淅地问道:
“各位革命同志,刚才大家都听到了,这位宋大志同志说,他只是想拿回自己家的玉佩,用来给重病的爷爷凑医药费。
而石主任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她故意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么问题来了。
到底有没有这块玉佩?如果真有,这玉佩现在又在谁手里?
是‘没收’了,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苏梨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石松华紧紧抓在身后的那个黑色公文包上,意有所指。
“对啊!到底有没有玉佩?”
“拿出来看看不就清楚了!”
“石主任,您就把包打开给大家看看呗,也好证明清白……”
“就是,要是没有,那就是这小子诬告,罪加一等!要是有……”
苏梨心里忍不住嘀咕,要是有,你就是私藏公物。同样逃脱不了的罪责,就看你怎样选了。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所有目光都聚集在石松华和他那个公文包上。
石松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握着公文包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怎么可能当众打开公文包?
那块品相极佳的蟠龙玉佩此刻正躺在他包里,是他前几天从宋家“查抄”来,看上了成色,私下昧下来准备找机会换钱的!
他死死瞪着苏梨,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这丫头三番两次坏他的事!
“苏梨!你……你这是在质疑委员会的工作吗?”
石松华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却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石主任,您这话可就严重了。”
苏梨一脸“我可担不起”的表情,语气却愈发犀利,
“我这是帮您澄清事实,维护革命队伍的纯洁性啊。
万一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或者……是有人利用职务之便,侵占群众财物,那岂不是给咱们委员会脸上抹黑?
您身为主任,更应该以身作则,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对吧?”
“你……!”
石松华被噎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
苏梨这话句句在理,字字诛心,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苏梨也是这样伶牙俐齿、转移注意力,让红星大队的社员改变了立场。
全场激愤,要给牛棚的人一个机会。今天,故伎重演。
这丫头,一看见她就没好事,她就是个搅局的。
周围群众的眼光也变得越来越怀疑,那议论声更象一根根银针扎在他背上。
他知道,今天这局面,他要是再强行把宋大志带走,恐怕明天各种风言风语就会传遍全县。
到时候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权衡利弊,石松华狠狠一咬牙,猛地松开抓着宋大志的手,色厉内荏地指着宋大志大声骂道:
“哼!看在你还年轻,又是初犯,家里还有病人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
要是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说完,象是生怕苏梨再叫住他,紧紧抱着那个黑色公文包,挤开人群,落荒而逃。
那块玉佩,他是注定不敢再拿出来,更别提去变卖了。
看着石松华狼狈消失的背影,人群爆发出一阵意味复杂的叹息声。
宋大志劫后馀生般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向苏梨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周围的人见石松华离去,便也三三两两地离开。
那位之前出声的老大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背着手蹒跚离去,他很同情,但有心无力。
宋大志一人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街上,寒意从赤脚接触的青石板上窜上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没有立刻离开,环顾四周,脸上没有任何得救的喜悦,只有更深沉的绝望。
爷爷的医药费象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这个十六七岁少年的身上。
那块玉佩,是家里最后一点希望,如今这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他眼框通红,赤脚朝着县医院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爷爷该怎么办,只是本能地、必须回到那个需要他的亲人身边。
“宋大志,你站住!”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宋大志抬头,是刚才那个帮他解围的姑娘。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剩下满脸的羞愧和感激。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苏梨的目光对视——自己刚才偷窃未遂的狼狈模样,全被这位恩人看在眼里。
“你爷爷住院需要多少钱?”
苏梨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却瘦弱、狼狈的少年,终究还是心软了。
能帮一个算一个吧!这少年实在可怜。
“十二元三角二分。”宋大志嗓音低沉、嘶哑。
苏梨直接从自己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她准备用来买布和棉花的钱。
她数都没数,从一叠毛票和几张大团结中,直接抽出了一张拾元和一张伍元的纸币。
“拿着。”苏梨声音平静, “赶紧去买双鞋穿上,剩下的给你爷爷交医药费。”
宋大志看着递到眼前的十五块钱,眼睛猛地瞪大,象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双手慌乱地背到身后,声音嘶哑地拒绝:
“不……不行!同志,我……我不能要你的钱!我……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十五块!这几乎是一个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
对他而言更是一笔不敢想象的巨款!
“不是白给你的。”
苏梨语气干脆,打断了他的推拒。
“等你爷爷病好了,你有能力了,再还我。我是红星大队的知青,苏梨。记住就行了。”
她不由分说,上前一步,直接将钱塞进了宋大志那件破旧褂子胸前的口袋里,还顺手拍了拍,防止掉出来。
做完这一切,苏梨不再看他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转身就走,步伐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办,汪泽明伯伯家约好的午饭也不能眈误。
宋大志僵在原地,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胸前那个沉甸甸的口袋, 另一只手抹了一把眼泪。
看着苏梨快要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没有直起身来。
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医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