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与石面相击的脆响撞碎了秋晨的静谧,得得声里混着山风掠过耳际的尖啸。
楚河伏在马背上,衣袖被风灌得鼓胀如帆,他眉峰紧拧,下颌绷出冷硬的线条,眼角还凝着未拭净的晨露。
此刻,他脑海满是陆小凤信上所述之事。
金鹏王朝是一个西域小国,因其丰饶的财富与资源招致邻国觊觎,最终在邻国的军事侵略下,金鹏王朝被攻陷。
为保存复国的火种,当时的金鹏王采取了紧急措施,将王朝积累的稀世珍宝平分四份,交给四个最信得过的老臣——内务府总管严立本、大将军严独鹤、皇亲上官木、上官瑾保管,并命他们随小王子共赴中原避难。
尽管金鹏王试图通过分散宝藏为复国保留资本,但内部的背叛彻底摧毁了这一计划。
四位重臣中,唯有上官瑾坚守忠诚,严立本、严独鹤、上官木三人背信弃义,携所分之宝神秘消失。
此后,上官瑾虽继续守护金鹏王室,但在三年前去世。
如今,小王子的女儿上官飞燕委托陆小凤和花满楼替她追讨那些本该属于他们的财富。
这故事听着象话本里的苦情戏——落难公主、负心老臣、仗义侠客。
可楚河攥着缰绳的手青筋直跳,他太清楚陆小凤这浑蛋惹了多大的麻烦。
严独鹤现在叫独孤一鹤,峨眉派掌门,当今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颠峰的六人之一。
上官木化名霍休。
地产最多的或许是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也许是关中阎家,但真正富甲天下者,非霍休莫属。
而严立本现在叫阎铁珊,珠光宝气阁的主人。
这三位,哪个不是跺跺脚江湖抖三抖的主?
不过,对他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些人或许与青衣楼有所牵连,其楼主很可能就在他们几个之中。
“吁——”
枣红马前蹄重重一顿,稳稳站定在路边。
它甩了甩汗湿的鬃毛,打了个粗重的响鼻,热气撞在楚河手背,像团散不开的雾。
前方酒旗半卷,“有间客栈”四个墨字被风扯得忽隐忽现,檐角铜铃叮咚,倒比马蹄声还醒神些。
“嘶——”
楚河单脚离镫,胯间猛地抽了道筋。
他咬牙倒吸冷气,那股酸麻顺着大腿根往腰眼儿窜,疼得后槽牙都发紧。
为了赶往珠光宝气阁,他已纵马疾驰了一夜。
终究不是铜浇铁铸的身子,这彻夜奔波的代价,到底还是来了。
楚河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马颈,将缰绳甩给迎出来的小二:“喂料时加把黄豆,它跑了一夜。”
小二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客官放心,咱这草料向来是最好的,一定给您这宝贝马儿喂得饱饱的。”
楚河点了点头,抬脚跨进门坎。
木梁下悬着的油灯被他带起的风晃了晃,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正拾阶而上时,楼下粗哑的话音突然撞进耳朵:“我刚听马帮的老张说,峨眉独孤真人今早下了金顶,这会儿怕是快到珠光宝气阁了。”
“嘘!”另一人压着嗓子,“我表兄在阎府当杂役,说前日见霍总管往地窖搬了箱东西,那东西角上有着青竹标记。”
“可不就是青衣楼的标记!”
楚河的脚步在第三级台阶顿住。
他垂眼盯着自己沾着泥点的靴尖,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腰间剑鞘。
楼下的话音还在飘:“那阎铁珊可是富的流油,独孤真人又是峨眉掌门,要真和青衣楼搅在一块儿”
“打住!”先前压嗓子的人说道,“没看楼上有人?”
楚河见对方已察觉自己,便不再停留,大步拾级而上,在靠窗的木桌前稳稳坐定。
“客官要点什么?“跑堂的正拿抹布在擦桌,见人来立刻哈腰:“小店家酿的松醪酒最是暖胃,再切盘酱牛肉配着?”
楚河垂眸扫过木桌上未擦净的水痕,低低应了句:“酒要热的,牛肉切厚些。”
“得嘞!”跑堂的应声而去。
“他娘的陆小凤。”楚河骂了句,喉间却溢出低笑。
其实他知道这也不怪陆小凤,这件事本想着是让西门吹雪出手帮忙的。
毕竟独孤一鹤的剑,在陆小凤相识的朋友里,唯有西门吹雪能抵挡。
可没想到西门吹雪一看是陆小凤的信,知晓这家伙简直是麻烦的化身,连看都没看,直接让他自行处理。
要是自己推脱也能推脱掉,可这事牵扯上青衣楼,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客官您的酒!”跑堂的端着酒壶过来,酒气裹着热气扑了满脸。
楚河倒了一碗,先抿了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进胃里,这才觉出几分活气。
这时楼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混着粗哑的调笑撞进客栈。
“那娘儿们生得也就那样,马镖头怎的偏要咱们去拿人?”
“傻货,马镖头就好这一口。”
“倒是她那死鬼娘可惜了,听说模样顶俊的,偏生性子倔,撞墙死了。”说到这儿,那声音忽然低了些,混着猥琐的笑声,“不然咱哥俩还能乐和乐和。”
桌子被拍得咚咚震响,那笑声如同砂砾,刮擦着客栈里每一寸空气,令人作呕。
楚河的手顿在半空,粗瓷碗里的酒液晃出了些许,溅落在木桌上。
“客官您——”
跑堂端着酱牛肉过来,却被楚河扫来的眼神冻得一缩脖子,话尾都打了颤。
“知道楼下说话的都是什么人吗?”
跑堂的忙凑近些,压低声音道:“客官,这事您就别管了,这是关中联营镖局的的镖师,这种事一个月要发生好多回。”
“官府不管?”
跑堂的偷眼往旁边瞧了瞧,才继续说道:“官府的刘捕头每月初一都去关中联营镖局领例钱,上回有个客人多嘴,被扔进护城河里喂鱼了。他们总镖头可是阎铁珊的人,这地界儿可没人敢惹他们。”
阎铁珊。
楚河盯着酒碗里晃动的倒影,眼底浮起冷芒。
陆小凤此刻想必已在珠光宝气阁,这节骨眼上确不宜多生事端。
可楼下那声“撞墙死了”又刺得他耳膜生疼。
“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瞻前顾后了。”
楚河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放下酒碗,木桌被压得吱呀一响。
楼下的调笑还在继续。
楚河整理了下衣襟,一步一步往楼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