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梅山庄,不见梅花的踪影,却似有淡雅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散,轻柔且缥缈,恰似那西门吹雪,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
“你的剑尤豫了。”
西门吹雪一袭白衣,面如霜雪,不见丝毫笑意。
他七岁习剑,七载有成,剑下亡魂无数,至今未遇敌手。
曾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复仇,斋戒三日,熏香沐浴,而后纵马奔驰三日,取了仇家性命
在旁人眼中,此举或许荒诞不经,但对西门吹雪来说,这是极为神圣的事情。
此刻,楚河凝视着西门吹雪,他握剑的手心里全是汗,指节捏得发白。
一炷香前,他还颇为自信地提出和西门吹雪切磋,自认为即使是输也不会输的很惨,但此时却在畏惧,死亡的气息如此真切,像毒蛇顺着脊椎攀爬。
“我……”
干裂的唇间挤不出完整音节,汗珠正沿额角滚落,砸在青石上绽成更小的花。
“你的武功不差。”注视着楚河的西门吹雪,淡淡开口道:“你怕死。”
楚河的手指在剑柄上蜷得泛青。
怕死?他当然怕。
这世上没人不怕死,可他更怕的是当西门吹雪的剑出鞘时,他连象样的招都递不出来。
不远处朱停看着楚河,眼睛里满是担忧。
楚河的剑法这一路他见过很多次,可要和西门吹雪比,怕是不够。
“你已经输了。”
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冷冷地看着楚河。
他对那些在剑道面前心存怯懦的人向来不屑,在他的世界里,剑道是一种纯粹的追求,容不得半点杂质。
楚河忽然笑了,师傅那严厉而慈祥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
若师傅知晓他此刻的模样,定会扯着他的耳朵骂他没出息。
是啊,若连拔剑的胆气都没有,那之前十年的晨霜夜露,那上万次挥剑磨出的老茧,又有何意义?
“输?”
他轻声呢喃,指尖沿着剑鞘慢慢摩挲。
“剑犹在鞘,何言败北?“
尾音未散,铁剑铮然离鞘!
没有龙吟,没有寒光。
这剑出鞘的动静轻得象春夜落雨,可朱停却猛地直起腰,他看见楚河握剑的手稳了。
“好。”
西门吹雪的眼睛亮了。
那是种近乎偏执的亮,像孩童终于寻到了藏了十年的糖。
剑芒乍破!
寒光化梅绽于虚空,凄艳中杀机凛冽。
三丈之距缩为寸隙,直刺咽喉!
“铿——!”
金属交击之音乍起,恰似碎玉狠狠砸进深潭,嗡鸣里裹着三分清越,七分锋锐,直往耳鼓里钻。
楚河虎口已然裂开,血珠顺着剑刃蜿蜒而下,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出一朵朵妖冶的红。
可他手腕却稳如磐石,铁剑斜斜架住了西门吹雪的长剑。
“很好!”
话音未落,剑势陡转。
第一剑刺左肋,第二剑削后颈,第三剑点眉心。
三招连环,招招往死里去,偏生力道拿捏得极准,逼得楚河连转寰的空隙都没有。
松风剑法本以快着称,此刻却象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每一剑都要拼尽全力去接。
楚河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急,几乎要盖过剑刃相击的脆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楚河咬了咬后槽牙,腕间一振,铁剑嗡鸣如鹤唳。
这一回,他没有硬接,而是顺着西门吹雪的剑势一引。
剑锋斜挑,恰到好处地将西门吹雪那凌厉至极的剑势稍稍带偏。
趁这一空档,楚河眼中寒芒骤起。
铁剑斜挑的弧度突然变了,本是顺着西门吹雪剑势卸力,此刻却似游鱼摆尾,在卸力的瞬间陡增三分狠劲,剑锋擦着对方剑脊滑向腕脉。
西门吹雪眉峰微动。
他握剑的手并未回防,反将腕间一旋,剑刃如活物般扭转半寸。
两柄剑相擦的刹那,火星子顺着剑脊“噼啪”炸开,楚河只觉虎口一麻,铁剑险些拿捏不住。
楚河心中暗叫不好,虎口处的伤口再次裂开。
就在铁剑即将脱手的瞬间,他猛地一缩手,借着那股反震之力向后疾退。
可西门吹雪的剑比风更快,寒光追着脖颈刺来,连衣袂带起的风都裹着剑气。
三步、两步,已退无可退。
“拼了!”
他喉间溢出低喝,内力如活火在经脉里乱窜。
铁剑嗡鸣如困龙挣锁,剑身震颤得几乎要脱手。
这一剑他弃了所有巧劲,将十二成的力道都压在右臂上,连肩胛骨都出“咔”的轻响——像根拉满的弓,此刻终于松了弦。
铁剑破风,直取西门吹雪胸口。
“铛!”
霜华耀目。
楚河眼前一花,再看时,西门吹雪的剑已贴在他咽喉三寸处,剑尖几乎要刺破皮肤。
而他的铁剑,离对方胸口还有一尺。
“再过十年,可与我一战。”
西门吹雪收剑入鞘,白衣漫卷孤寂。
楚河僵立当场,有那么一瞬,他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咽喉处似有丝丝凉意,那是西门吹雪剑尖残留的冷意,而胸口的灼热,却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他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回放着与西门吹雪对决的每一个瞬间。
每一招、每一式的拆解与应对,都在他的记忆中无比清淅。
他心中清楚,自己与西门吹雪之间的差距,绝非仅仅是武功招式上的。
那更是一种心境的差距,一种对剑道理解深度的差距。
“十年。”楚河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下次,我不会再输。”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他转身准备离去,脚步不紧不慢,忽然淡淡说道:“陆小凤有封书信在书房,你去处理一下。”
陆小凤?
楚河嘴角抽了抽,那家伙寄来的信能有什么好事?
“我……”他刚要开口,就见西门吹雪足尖一点,白衣翻卷如鹤,已掠过庭院影壁。
楚河望着那道渐远的白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沾着剑鸣馀震的铁剑。
喉间凉意未散,胸口的火却烧得更旺了。
他抹了把脸,把铁剑往腰后一插,大步往书房走。
十年?何须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