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停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对什么都很看得开,而且总是很有福气,就使得他身上的肉也一天天增加了起来。
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做过一样正经事,却总是能住最舒服的房子,穿最讲究的衣服,喝最好的酒。
只因他有双妙手,能够做出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只要你能想得出的东西,他就能做得出。
有一次他跟别人打赌,说他能做出一个会走路的木头人来。
结果他赢了五十桌的燕翅席,外加五十坛陈年的好酒。
有老板,自然就有老板娘。
朱停虽胖,外貌欠佳,却娶了一位绝美的老婆。
往常这时辰,朱停必定惬意地窝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半眯着眼,享受清晨的静谧。
然而今日,他却站在庭院中,眉头微蹙。
楚河靠在廊柱旁,看似假寐,实则院子里的一切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陆小凤那混球,审人就好好审,偏要跟老板娘扯闲篇。
手指在剑柄上蹭了两下,楚河几乎想冲进去,把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混球拎出来。
“楚兄”
清冽的声音从左前方撞过来。
楚河睁开眼,眉峰如刀,眼尾却带着点未褪尽的倦怠。
朱停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剑,又落在楚河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去偏厅喝盏茶?新得的碧螺春。”
楚河瞥了眼他发福的身形,又抬眼望了望那扇紧闭的房门,无奈摇头:“朱兄,你倒是沉得住气。”
江湖人都知道,陆小凤是个谜,出身没根没底,武功来路成谜,偏生有个从穿开裆裤就混在一块儿的朋友。
朱停闻言,嘿嘿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陆小凤那小子,天生招女人缘。我家娘子见着他,总爱拉着说些江湖旧事。这么些年,早惯了。”
话音未落,门内便传来老板娘银铃般的笑声。
楚河眉梢一挑:“里头倒热络。”
朱停刚要开口回应,突然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陆小凤那标志性的四条眉毛率先探出,紧接着他整个人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老板娘跟在后面。
“哟!”
陆小凤一眼瞅见廊下两人,拍着大腿乐,“楚兄在这儿当门神呢?朱兄,您这是嫌太师椅硌屁股,跑院子里练晨功?”
两人都没有理他。
老板娘走上前来,挽住朱停的骼膊,娇嗔道:“相公,陆小凤给我讲了好多江湖上的趣事,可有意思啦。”
朱停宠溺地看了女人一眼,说道:“既然开心,今日便让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菜。”
陆小凤眼睛一亮,搓了搓手:“朱兄可算说了句人话!赶了一夜路,肚皮早贴脊梁骨了。”
楚河跨前半步,声音压得低:“问出什么了?”
陆小凤皱了皱眉,转头看了屋里一眼,叹了口气道:“尽是些无用的消息,算了,先去吃饭。”
陆小凤说罢,大大咧咧走向饭厅。
老板娘挽着朱停跟上,朱停脸上虽笑着,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却更浓了。
楚河看在眼里,默默跟在最后,腰畔的铁剑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饭厅的门帘是湖蓝杭绸滚着金丝边,被穿堂风掀起半角时,能瞥见檐下铜铃在阳光里晃出细碎金光。
朱停的厨子知道今日有客,早备下三荤两素一汤,另有一碟蜜渍金橘配茶。
这蜜渍金橘最是费功夫,得用竹签戳出七十二个小孔,再浸在桂花蜜里腌足百日,此刻在白瓷碟里亮得象浸了月光的玛瑙。
陆小凤一屁股坐下,也不管什么规矩,伸手就去抓那盘色泽诱人的烤鸡。
老板娘轻啐一声:“陆小凤,你还是这般没个正形。”
陆小凤拇指在鸡腿骨节处一扳,油渍随着撕扯溅出几点,他毫不在意,低头啃得满嘴流油,含糊道:“饿狠了,填肚子要紧。”
朱停坐在主位,圆滚滚的脸上挂着笑,竹筷在青瓷碟上轻轻一沾,给老板娘夹了块芙蓉蛋:“你且由他闹。”
他眼尾的细纹因笑意层层堆栈,旋即看向陆小凤,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不过你今日带来的那位,衣服上绣着青竹纹路,可是青衣楼的人?”
青衣楼,绝非寻常楼阁。
那是由一百零八座楼构成的庞大势力,每座楼又有一百零八人,林林总总加起来,组成了一个严密且庞大的组织。
凡被他们盯上的目标,鲜有逃脱。
陆小凤咽下口中的鸡肉,端起茶盏灌了一口,这才神色一正,沉声道:“没错。”
“当啷!”一声脆响,是瓷勺落入了汤碗。
“我虽不通武功。”朱停的笑容渐渐收敛,圆脸上笼上一层阴云,如同春末山间缭绕不散的雾霭。
他转头看了眼娘子,目光又落回陆小凤身上,沉声道:“但我这双妙手,也能派上不少用场,你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楚河夹起一块鲜嫩的清蒸鲈鱼,静静听着他们交谈,并未插话。
他深知陆小凤的性子,这家伙向来不肯轻易求助。
此行的主要目的,恐怕是想将朱停夫妇护送到安全的万梅山庄。
怕青衣楼的祸事沾到这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妻身上。
毕竟那一百零八座楼的杀手组织,可不会管你是妙手老板还是寻常百姓。
与陆小凤相处的这段时日,楚河算是看透了,这家伙就爱管闲事。
若说自己是为了任务才卷入这一系列麻烦,那陆小凤纯粹是自己往麻烦堆里钻。
正思忖间,一阵悠扬乐声蓦地随风传来。
几人皆神色一凛,循声望去。
楚河放下手中的筷子,手已悄然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陆小凤双眉一挑,嘴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放下茶盏,悠悠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乐声来得蹊跷,莫不是有客到访,要给咱们这顿饭添些热闹?”
话音未落,各色花瓣打着旋儿扑进院子。
先是零星几点,接着如骤雨倾盆。
一条由花瓣铺就的小径,正从朱漆院门处缓缓延伸而来。
脚步声清淅地碾过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