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斩龙,事了拂衣。
赵若真身形微动,正欲如青烟般消散于这广陵江畔的喧嚣与敬畏之中,继续他的云游之路。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形却骤然一顿。
他感受到了一股气息。
一股温和、醇厚、却浩瀚如海、深不可测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股气息并非刻意散发威压,却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自然而然地笼罩了四周,让这方天地都多了一份沉静与厚重。
更让赵若真心神微凛的是,这股气息中蕴含着一股至大至刚、充塞天地的浩然正气!
其精纯与磅礴程度,远超他此生所见的任何一位,甚至隐隐让他都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株垂柳下,站着一位身穿洗得发白的旧儒衫的老者。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形略显佝偻,手中拄着一根普通的竹杖,看上去就象一位寻常的、饱读诗书的乡村老塾师。
但赵若真却绝不会将他视作寻常老人。因为那股沛然莫御的浩然之气,正是从此人身上散发而出!
他站在那里,仿佛就与周围的天地、与脚下的土地、与流淌的文脉浑然一体,给人一种亘古长存、不可撼动的感觉。
赵若真瞳孔微微收缩。
他收敛了周身随意散逸的剑气,神色变得郑重了几分,执了一个道家礼,问道:
“老先生是何方神圣?所为何事?”
那老儒生闻言,抬起眼帘,露出一双清澈如水、却又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的眸子。
他看向赵若真,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带着些许审视与好奇的笑容,并未直接回答赵若真的问题,而是用他那平和舒缓、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轻轻开口,说了七个字:
“上阴学宫,赵若真,至。”
这七个字,平平无奇,如同友人相邀。
然而!
就在这七个字话音落下的瞬间,赵若真只觉得周身空间微微一震!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得模糊、扭曲!广陵江的波涛声、百姓的喧哗声、乃至吹拂在脸上的江风,都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仿佛时空转换,斗转星移!
下一刹那,所有不适感骤然消失。
他已然不在那喧嚣的广陵江畔!而是身处一片幽静深邃的竹林之中!
竹影婆娑,清风拂过,带来竹叶的沙沙声和淡淡的书香墨气。
不远处,可见古朴的亭台楼阁掩映在竹林深处,空气中弥漫着千年文运沉淀的厚重气息。
此地,他虽未亲至,却早已闻名——离阳文脉圣地,上阴学宫!
而那位旧衫老儒,依旧拄着竹杖,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不远处,仿佛从未移动过。
言出法随!咫尺天涯!
仅仅一句话,便将他从千里之外的广陵,瞬间“请”到了这上阴学宫的内核之地!
此等神通,已非寻常道法武功所能解释,这是对天地规则的理解与运用,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到了此刻,赵若真若再猜不出眼前老人的身份,那他也枉为修道之人了。
离阳天下,儒家一脉,能有如此修为,如此手段,如此气象者,唯有一人!
赵若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没想到自己居然先看到了这一方时代的儒家圣人张扶摇,他拱手道,“龙虎山赵若真,见过张圣人。”
张扶摇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赵若真不必多礼,声音依旧温和:
“老朽不过一介腐儒,当不起‘圣人’之称,小友方才在广陵江畔,一剑斩蛟,护佑生灵,倒是让老朽看到了道门济世之仁心,善莫大焉。”
竹林幽静,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赵若真与张扶摇相对而立,一位是道门新晋的绝顶人物,一位是儒家活着的传说。
两人气息迥异,一者剑气内敛,道法自然;一者浩然磅礴,与天地共鸣。
但此刻,气氛却并非剑拔弩张,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
赵若真心知肚明,眼前这位看似和蔼的老儒生,其修为境界已臻至陆地天人境,达到了天人大长生的不可思议层次,实力深不可测,远在目前的自己之上。
若对方真有恶意,自己绝无可能如此轻易被“请”到此地,更不可能还有机会在此从容对话。
既然无恶意,那便坦然处之。
赵若真直接问道:
“圣人以无上神通将晚辈带来此地,想必不止是为了看看风景。不知有何事相告?”
张扶摇闻言,抚须轻笑,目光温和地打量着赵若真,仿佛在欣赏一块未经雕琢的朴玉:
“小友快人快语。老朽邀你前来,确实并非一时兴起。”他顿了顿,语气平缓却意味深长,“你于北凉之地,弹指间倾复王府,剑斩人屠,手段雷霆,杀伐果断。
初闻此事,老朽观天下气运骤变,煞气冲霄,还以为是一位只知杀戮、不通人情的魔道巨擘现世,心中甚是忧虑。”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继续道:“然而,今日广陵江畔,你为护佑无辜百姓,不惜以身挡潮,剑斩妖蛟,展露的却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
这一杀一救,一魔一道,判若两人,让老朽着实有些看不透了。”
他看向赵若真的眼神带着探究:“故而,老朽才动了念头,想亲眼见见你,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赵若真听了,淡然一笑,神色坦然,并无丝毫遮掩:
“圣人明鉴。灭北凉,是为私怨,徐骁父子触及龙虎山底线,不得不为,此乃快意恩仇,无关善恶。”
“救百姓,是循本心,见妖邪害人,出手阻止,此乃道者本分,亦非刻意施恩。”
“私怨与公心,本就不应混为一谈。晚辈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这番话,说得坦荡直接,毫不虚伪,既有道家的超然,亦有武者的直率。
张扶摇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缓缓点头:
“说得好。 恩怨分明,直指本心。不因善举而自矜,不因恶名而自讳。小友之道心,通透澄澈,远胜许多沽名钓誉之辈。老朽倒是有些欣赏你了。”
然而,他话锋突然一转,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目光也变得深邃了许多:
“不过,小友今日在广陵江畔,斩了那条兴风作浪的蛟龙,固然是替天行道,救民于水火,但你可曾想过……”
张扶摇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警示的意味:
“那条蛟龙,并非无主之物。你可知,它背后……是何人在豢养?”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赵若真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他斩龙之时,确实察觉到那蛟龙气息虽暴戾,但其妖力根基却颇为扎实正统,不似寻常山野精怪自行修炼的驳杂路子,反而隐隐有种被刻意养过的痕迹,只是当时没有深究。
现在看来,似乎那蛟龙,还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
赵若真沉声道,“愿闻其详。”
张扶摇指了指北方方向,“便是离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