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若真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嶂的竹林,望向了遥远的离阳王朝都城——太安城的方向。
他眼神深邃,其中并无多少意外,更多的是一种了然与洞彻。
的确,离阳气运一直需要通过豢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物来维持,包括绑定龙虎山气运。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直指内核:
“以蛟龙汲取广陵水运与万民香火,反哺自身……这般手笔,寻常宗门或散修绝无这般魄力与能力,更无此必要。”
“张圣人方才提及,此举意在‘巩固气运’,‘遏制藩王’……”
赵若真转回头,看向张扶摇,语气淡然却笃定:“豢养此蛟,并纵其在此地修炼的,是太安城里的那位……离阳天子,赵敦?”
结合张扶摇的暗示与他对王朝气运、权术制衡的理解,这个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唯有坐拥天下、执掌社稷神器的一国之君,才会行此窃取一地气运以肥己身,并借机削弱地方强藩的帝王权术!
张扶摇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微妙笑容,他轻轻拄了拄手中的竹杖,语气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皇室秘辛,老朽一介山野腐儒,岂敢妄加揣测?” 他避开了直接回答,但话语中的意味却再明显不过。“只不过,这广陵水道,关乎东南赋税半壁;这广陵王赵毅,坐拥强兵,富甲一方……树大招风啊。”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若真一眼:“小友这一剑,斩的可不只是一条兴风作浪的妖蛟,更是斩断了某些人精心布置的……‘棋局’。”
这话,几乎是默认了赵若真的猜测。
赵若真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小事。
他甚至还端起旁边石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杯清茶,轻轻呷了一口,语气平淡得令人吃惊:
“如此说来,我这一剑,倒是无意间……坏了离阳皇室的气运?断了天子陛下的谋划?”
张扶摇见他这般反应,不由觉得有些有趣,呵呵一笑,索性也摊开来说,带着点调侃的语气: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想想,人家辛辛苦苦养了不知多少年的‘气运瑞兽’,眼看着就要成了,却被你一剑给宰了。
这损失的气运,搅乱的布局,还有那被打脸的帝王颜面……呵呵。” 他摇了摇头,“这梁子,结得可不比灭了北凉王府那位小啊。”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江湖豪杰、甚至一方诸候都心惊胆战、夜不能寐的“泼天大祸。
“原来如此。”
“多谢圣人告知其中关窍。”
他站起身,整了整青色的道袍,周身气息圆融自然,仿佛刚才听闻的不是两大恐怖势力的敌意,而只是明日是晴是雨的消息。
“只是,”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与对世俗权谋的淡淡疏离,“我之道,在于直指本心,顺其自然。斩妖,是为护佑生灵,此乃我道本分。
至于此举是否会触动某些人的棋局,是否会折损某朝的气运……”
他轻轻摇头,语气虽淡,却掷地有声:
“非我所虑,亦非我责。”
“若因此便有因果找来,无论离阳帝王,还是天上仙人……”
赵若真袖袍微微一拂,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道韵自然流转: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我的剑,斩得了妖蛟,自然也……” 他话未说尽,但那份睥睨天下的底气,已表露无遗。
无所谓。
张扶摇看着眼前这个风姿绝世的年轻道人,听着他这番看似平淡却霸气内敛的言语,眼中不禁再次闪过激赏之色。
此子之心境,已近乎无滞无碍,不为外物所动,不为权势所屈。
“好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一个‘无所谓’!” 张扶摇抚掌轻笑,“小友之道心,澄澈如镜,坚如磐石,老朽佩服!”
赵若真对张扶摇的夸赞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云淡风轻:
“此间事了,晚辈还需继续游历。圣人若无其他指教,晚辈便告辞了。”
赵若真与儒家圣人张扶摇一番交谈后,心境愈发通透,对于未来可能的风波,他秉持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超然态度。
他拱手辞别张扶摇,转身便欲离开这片清幽的竹林。
然而,他刚刚踏出那片被称为“道德林”的竹林边缘,迎面便走来一人。
来人是一位女子。
她的容貌算不得绝美,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属于丢入人海便难以寻见的那种。
但她的气质却极为特殊——清冷如秋月,孤高似寒梅,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与一种执拗的坚毅。
她身穿一袭简单的素白长裙,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鞘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却隐隐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剑意。
这女子行走间,步伐沉稳,气息内敛,显然也是一位修为不俗的剑道修士,而且从其气质与出现在上阴学宫来看,极有可能是学宫中潜心修行的儒门女剑客。
两人在竹林小径上迎面相遇。
那女子见到从道德林深处走出的赵若真,脚步微微一顿,清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与审视。
她常年在此修行,深知道德林乃是学宫禁地,寻常弟子不得入内,更是张圣人清修之所。眼前这道人面生得很,气度非凡,却并非学宫中人,他是如何从里面出来的?
出于谨慎与学宫的规矩,女子停下脚步,拦在路中,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质询:
“你是何人?为何会从道德林中出来?”
她的语气算不上客气,带着一种维护学宫规矩的职责感与一丝对陌生闯入者的警剔。
赵若真此刻心绪平静,只想尽快离开,继续自己的游历,并无意与这学宫弟子多做纠缠。
他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在那女子身上过多停留,仿佛她只是一株路边的竹子,脚步不停,径直便要从小径一侧绕过她,口中淡淡地回了一句:
“过客而已。”
言语简洁,态度疏离而淡漠。
这般无视的态度,顿时让那素来心高气傲的女子心生不悦,甚至感到了一丝被轻视的恼怒。在她看来,此人行踪可疑,擅闯禁地,如今被问询还如此傲慢,岂能让他轻易离去?
“站住!”女子轻叱一声,手腕一翻,“锃”的一声,那柄古朴长剑已然出鞘三寸,寒光乍现!
一股精纯而凌厉的儒家浩然剑意瞬间迸发,如同无形壁垒,拦在了赵若真的身前!
“不说清楚,休想离开!”女子眼神锐利,持剑而立,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擒拿的架势。
然而,她远远低估了眼前之人的实力与心性。
赵若真见对方竟敢拔剑相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讨厌不必要的麻烦,更讨厌被人用剑指着。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出鞘的剑,也没有任何准备动作,只是在那女子剑意勃发、试图阻拦的瞬间。
“叮——!!!”
一声清脆如同玉碎的鸣响骤然爆发!
那女子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顺着剑身汹涌袭来!
她灌注于剑上的浩然剑意,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薄冰,瞬间土崩瓦解!
紧接着,她手中那柄陪伴她多年、以百炼精钢打造、蕴含她心血温养的古剑,竟从被赵若真指尖弹中的地方开始,寸寸碎裂!
如同摔碎的琉璃一般,化作无数闪亮的碎片,四散飞溅!
不过眨眼之间,一柄上好宝剑,便彻底化为齑粉,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还握在那女子手中!
而那女子本人,更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整个人跟跄着向后倒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握剑柄的手虎口崩裂,鲜血直流,体内气血翻腾。
赵若真却看都没看那满地剑屑和惊骇失色的女子,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恼人的蚊蝇。
他收回手指,神色依旧平静无波,脚步未曾有丝毫停顿,继续沿着小径,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随风传来:
“剑,不是这么用的。”
“下次拦路前,先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