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贝子府,书房。
「哗啦——!」
一套上好的青花瓷茶具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温热的茶汤泼洒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胤禟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他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门人,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扭曲:
「废物!一群废物!连番薯是枯黄还是生病都查不清楚!让爷在皇阿玛面前丢这么大脸!闭门思过?呵,好一个闭门思过!现在满朝文武,怕都在看爷的笑话!」
「爷息怒!爷息怒啊!」一个胆大些的门人磕头如捣蒜,「是奴才们办事不力,被下面那些蠢吏蒙蔽了……奴才们也没想到,四爷和十三爷动作那么快,拿到了实据……」
「闭嘴!」胤禟一脚踹在那人肩头,将他踹翻在地,「老四!老十三!还有那个贱婢玉檀!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就等着爷往坑里跳呢!」
他喘着粗气,在满地狼藉中来回踱步,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自从开府建牙以来,他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而且还是栽在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宫女手上!
「玉檀……玉檀……」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恨意滔天,「好,好得很!一个包衣奴才,也敢爬到爷头上作威作福!爷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另一个幕僚小心翼翼地抬头,进言道:「爷,此女如今圣眷正浓,又有四爷、十三爷回护,明面上动她,恐怕……」
「明面上动不了,难道暗地里还不行吗?」胤禟猛地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她不是靠着那些奇技淫巧讨好皇阿玛吗?不是有个什么‘玉华阁’日进斗金吗?爷就让她知道知道,在这四九城里,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笔走龙蛇,迅速写了几道命令,盖上自己的私印。
「去!」他将命令扔给心腹侍卫,「传话给咱们的人,从今天起,凡是‘玉华阁’的货源,能截的就给爷截了!运货的车马,该出‘意外’的就出点‘意外’!还有,去查,给爷往死里查!她那个‘玉华阁’,还有她身边那些人,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爷就不信,她一个宫女,手脚能干净到哪里去!」
「嗻!」侍卫接过命令,躬身退下,动作迅捷无声。
胤禟又看向那几个跪地的门人,声音冰冷:「都滚出去!把差事给爷办漂亮点,将功折罪!若是再出纰漏,仔细你们的皮!」
「是,是,谢爷开恩!」几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胤禟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聒噪的蝉鸣。他走到窗边,望着紫禁城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玉檀……咱们,走着瞧。」
……
与此同时,玉檀的偏院小厨房,却是一片与外界风暴隔绝的宁静与……焦香。
几个「梧桐苑」的核心姐妹围在一个简陋的、用砖头临时垒砌的烤炉旁,眼巴巴地看着玉檀用火钳从炉灰里扒拉出几个黑乎乎、其貌不扬的「土疙瘩」。
「姑姑,这……这真的能吃吗?」圆脸小宫女澄心咽了咽口水,有些怀疑地看着那黑炭般的东西。
玉檀但笑不语,小心地拿起一个,烫得她倒吸一口气,连忙用布垫着。她轻轻掰开那焦黑的外皮,刹那间,一股极其霸道、混合着蜜糖与焦香的热烈甜味,猛地爆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小院!
「哇!」几个小姑娘齐齐发出惊叹。
只见那焦壳之下,竟是金红灿烂、软糯欲流的瓤肉,热气腾腾,仿佛流动的琥珀黄金。
「来,尝尝,小心烫。」玉檀将烤红薯分给她们。
澄心迫不及待地吹了吹,小小咬了一口,顿时眼睛瞪得溜圆,含糊不清地叫道:「唔!好甜!好香!好软!姑姑,这、这比御膳房做的任何点心都好吃!」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被这朴素却极致的美味征服了,吃得眉开眼笑。
玉檀看着她们满足的样子,自己也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那熟悉的味道,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冬日街头。她微微一笑,这不仅是美食,更是一种记忆的载体,一种文化的渗透。
正当几人沉浸在烤红薯的美味中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负责「玉华阁」外围事务,如今已是玉檀左膀右臂的宫女挽秋快步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姑姑。」挽秋福了一礼,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人。
玉檀会意,对澄心几人笑道:「你们先去把我昨天教的那些算术题做了,待会儿我来检查。」
「是,姑姑。」几个小姑娘乖巧地端着没吃完的烤红薯,退到了旁边的厢房。
见四下无人,挽秋才低声道:「姑姑,出事了。咱们从通州码头订的那批上等香料,还有江南来的那批丝线,在路上都被扣了。押货的伙计传回消息,说是……说是遇到了官卡盘查,硬说咱们的货引有问题,货物暂时扣押,归期不定。」
玉檀擦手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是哪路的官卡?可打点过了?」
「打点了,但这次邪门,银子送不进去,对方油盐不进。」挽秋眉头紧锁,「而且,不止这一批。城西咱们常合作的那家脂粉作坊,昨天也突然派人来说,原料短缺,暂时供不上咱们要的货了。我派人去查,发现他们家原料渠道好好的,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把他们未来三个月的产量都包圆了。」
玉檀点了点头,走到水盆边,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手上沾染的炭灰和糖渍,语气平静:「看来,九爷的报复,开始了。」
挽秋忧心忡忡:「姑姑,这才只是个开始。咱们‘玉华阁’树大招风,如今又被九爷盯上,往后的麻烦只怕会更多。货源被掐,生意怕是难做了。」
「难做?」玉檀转过身,用干净的布巾擦干手,唇角勾起一抹清浅却自信的弧度,「那就做点别人做不了的,让他们想掐也掐不住的生意。」
她走到屋内一个上锁的小柜前,取出钥匙打开,从里面拿出几张写满密密麻麻符号和图形的纸,正是系统解锁的「简易玻璃烧制术」中的关键部分——关于制作平板玻璃和银镜反应的核心流程。
「香料、丝线、脂粉,这些固然利润丰厚,但终究是别人也能做的生意。」玉檀将图纸在桌上铺开,指给挽秋看,「我们要做的,是这个。」
挽秋凑近看去,只见纸上画着一些奇怪的窑炉结构,还有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化学符号和反应方程式(玉檀已用她能理解的古代术语做了部分替换和解释)。她困惑地抬起头:「姑姑,这是……?」
「此物名为‘玻璃’。」玉檀解释道,「并非我们现在窗户上用的那种模糊的琉璃,而是清澈如水、坚硬平整的‘平板玻璃’。而用它,我们可以制造出这个时代最清晰、最真实的镜子。」
「镜子?」挽秋更加疑惑,「咱们现在用的铜镜、水银镜,不是挺好的吗?」
「远远不够。」玉檀摇头,「铜镜模糊,水银镜易黑且有毒。我要做的镜子,能将人照得纤毫毕现,宛如另一个自己站在对面。挽秋,你想想,若是这样的镜子问世,那些福晋格格、宫妃命妇,会为之疯狂吗?」
挽秋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太清楚那些贵妇对容貌的在意程度了。一面清晰无比的镜子,其吸引力,绝对远超那些香料脂粉!
「可是姑姑,这……这能做出来吗?工艺恐怕极难吧?」
「工艺确实不简单,但并非不可为。」玉檀目光坚定,「我们需要可靠的人手,一个隐蔽的场地。之前让你物色的,京郊那个带着废弃砖窑的庄子,谈得怎么样了?」
「已经谈妥了,地契房契都在这里。」挽秋连忙从怀中取出几张契书,「位置偏僻,靠近西山,外人很少过去。那砖窑稍加改造,应该就能用。」
「很好。」玉檀满意地点点头,「立刻着手准备。人手方面,用我们最信得过的,家里有擅长烧窑工匠背景的。所有工序,拆分开来,由不同的人负责,核心步骤,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人手里。所需原料,石英砂、纯碱、石灰石,分批次、从不同渠道购入,不要引起注意。」
「是,我明白!」挽秋精神一振,之前的忧虑被这宏伟的新计划冲散了不少。
「另外,」玉檀沉吟道,「九爷那边,他掐我们的货源,我们暂时避其锋芒。‘玉华阁’明面上的生意,该收缩就收缩,维持基本运转即可。把我们的精力,全部转移到这玻璃镜上来。等他发现掐不住我们脖子的时候,我们已经拥有了他无法撼动的利器。」
挽秋用力点头:「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看着挽秋匆匆离去的背影,玉檀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图纸。窗外,秋日高悬,光线明亮。
九爷想用商业手段打压她?那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做技术的降维打击。当一面面清晰如真、能将人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映照出来的玻璃镜,出现在紫禁城,出现在那些顶级权贵的梳妆台上时,所带来的震撼与追捧,将远非几批香料、几盒脂粉可比。
这不仅仅是商业的反击,更是在所有人心中,悄然埋下一颗对「清晰」、「真实」渴望的种子。而这颗种子,在未来,或将长成撼动旧有审美与认知的参天大树。
风暴已至,但她手中握着的,是能折射未来、撕裂迷雾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