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西山脚下,一处看似废弃的砖窑厂内,却是热火朝天。
几个被精心挑选、家世清白且都与玉檀有着千丝万缕信任联系的工匠,正按照被拆分开的工序,紧张地忙碌着。他们虽不明白手中活计的最终目的,但严格的保密条例和丰厚的报酬,让他们恪尽职守。
窑炉经过改造,温度远比烧砖时高得多。石英砂、纯碱、石灰石等原料在特制的坩埚内,经过反复试验确定的比例混合,在高温下逐渐熔化成炽热粘稠的液体。
“出料了!小心!”负责核心工序的老师傅低喝一声,用特制的长柄铁勺舀起一勺橙红色的玻璃液,迅速倒入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底部平整光滑的铸铁模具中。
另一人立刻用沉重的石辊,趁着玻璃液尚未完全凝固,小心翼翼地在其表面滚动,尽力将其压平、碾薄。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技巧,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得到一块布满气泡或扭曲不平的废料。
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息和汗水的气味。玉檀站在稍远的安全距离,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挽秋站在她身侧,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姑姑,这……能成吗?」挽秋看着那块在模具中逐渐从橙红变为暗红,再慢慢冷却,显现出模糊透明状的物体,声音带着不确定。
「失败是成功之母。」玉檀语气平静,目光却紧盯着冷却中的玻璃板,「我们已失败了十七次,每一次都更接近成功。这一次,配料和火候都掌握得最好,很有希望。」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流逝。当那块玻璃板彻底冷却,被老师傅用特制的工具小心撬起,竖立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它并非完美无瑕,边缘还有些许不规则,内部也能看到些许细微的气泡和波纹,但……它大体是平整的!是透明的!光线透过它,能清晰地看到背后的景物,虽然略有扭曲,但远比当下任何一块琉璃都要清澈!
「成了!姑姑!成了!」挽秋激动地抓住玉檀的手臂,声音带着哽咽。天知道这大半个月,她们投入了多少心力,经历了多少次失望。
玉檀眼中也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但她很快压下情绪,走上前去,仔细检查这块来之不易的平板玻璃。
「还不够完美,但已是巨大的进步。」她肯定道,「记下这次所有的数据,配料、温度、碾压力度和时间。接下来,我们需要尝试更大的尺寸,以及更关键的一步——镀银。」
「镀银?」工匠们面面相觑,这个词汇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玉檀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吩咐他们将这块珍贵的初代平板玻璃小心收好。真正的点睛之笔,在于系统提供的“银镜反应”。用葡萄糖还原银氨溶液,在玻璃表面沉积出一层光洁均匀的银膜,再刷上保护漆——这才是后世玻璃镜的核心工艺。那些化学药品,她早已通过“玉华阁”的不同渠道,零零散散地备齐了。
……
数日后,紫禁城,十三阿哥胤祥所居的宫殿。
胤祥正对着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整理衣冠,准备出门。镜中的人影模糊,只能看个大概轮廓,细节处一片混沌。他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贴身太监小路子笑着奉承:「爷丰神俊朗,便是这铜镜,也掩不住您的风采。」
胤祥笑骂一句:「少拍马屁,这劳什子玩意儿,照人跟照鬼似的,也就凑合用。」
就在这时,门外小太监通传:「爷,四爷来了。」
胤祥忙道:「快请!」
四阿哥胤禛迈步而入,依旧是那副冷面模样,只是手中却捧着一个用锦缎包裹的、尺余见方的扁平物件。
「四哥,你怎么有空过来?」胤祥迎上前。
胤禛将手中之物放在桌上,淡淡道:「得了个稀奇玩意儿,拿来给你瞧瞧。」
「哦?什么好东西能让四哥你亲自送来?」胤祥好奇地凑过去。
胤禛伸手,缓缓揭开了上面的锦缎。
刹那间,仿佛一道流光溢彩,晃花了胤祥的眼睛。那锦缎之下,并非书画,也非玉石,而是一面他从未见过的……镜子?
边框是紫檀木所制,雕刻简洁流畅,但真正夺人心魄的,是中间那光可鉴人的镜面!它不是铜的昏黄,也不是水银的灰暗,而是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地,将他整个人,连同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身后殿内的陈设,甚至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都毫厘毕现地映照了出来!
胤祥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凑近,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那挺直的鼻梁,微挑的剑眉,甚至眼角因为常年带笑而泛起的一丝细小纹路,都清晰无比!他抬手,镜中人也抬手;他眨眼,镜中人也眨眼。那种真实感,带来的冲击力无与伦比!
「这……这是何物?!」胤祥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他猛地转头看向胤禛,「琉璃?不对!琉璃绝无如此清晰平整!四哥,这是……镜子?」
胤禛看着十三弟失态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但面上依旧平静:「据献此物的人说,此乃‘玻璃镜’。」
「玻璃镜?」胤祥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目光再次被镜中的景象吸了回去,他忍不住伸手触摸那光滑冰凉的镜面,触感坚实,「天下……天下竟有如此清晰的镜子!这、这简直是鬼斧神工!四哥,这是从何处得来?海外吗?」
胤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觉得,此物若流传出去,会如何?」
胤祥何等聪明,立刻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眼神变得锐利:「会如何?会引起轰动!不,是会引起疯狂!四哥,你想想,宫里的娘娘们,各府的福晋格格,那些注重仪容的文人雅士……谁不想拥有一面能将自己看得如此清晰的镜子?此物的价值,难以估量!」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献镜之人……莫非是……玉檀?」
胤禛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胤祥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惊疑不定:「竟然真是她!她……她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们不知道的?先前是番薯,如今是这闻所未闻的玻璃镜……四哥,此女……」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此女心思之巧,手段之奇,确非常人所能及。」胤禛接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九弟前番打压她的‘玉华阁’,断了她的货源。看来,她非但没有屈服,反而另辟蹊径,拿出了这等足以颠覆局面的东西。」
胤祥看着眼前这面清晰得过分的镜子,再想到玉檀那张总是带着淡然笑意的脸,心中泛起阵阵寒意,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他看向胤禛:「四哥,她将此物献给你,是何用意?」
「她并未直接献给我。」胤禛道,「是‘玉华阁’的人,通过隐秘渠道,将此物送到了我门下的一处产业,只言是答谢昔日番薯之事的回礼,并附上了一封信。」
「信上说什么?」
「信上说,此物乃偶然所得,工艺复杂,成品极少。她无意以此牟取暴利,只愿借四爷与十三爷之手,让此‘祥瑞’之物,能首先呈于御前,以悦圣心。至于后续……她相信两位爷自有决断。」胤禛缓缓说道。
胤祥瞬间明白了玉檀的意图。她这是借花献佛,同时也是在寻求庇护和合作。将第一面镜子献给皇阿玛,既能巩固圣眷,又能将镜子与“祥瑞”挂钩,提升其价值和地位。而通过他和四哥的手献上去,更是巧妙地将他二人拉上了同一条船,共同分享这玻璃镜背后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和政治资本。同时,这也是对九爷最有力的回击——你断我普通货源,我直接拿出你无法复制、甚至无法理解的顶级奢侈品!
「好一步棋!」胤祥抚掌,眼中精光闪烁,「既讨好了皇阿玛,又联合了我们,还狠狠打了九哥的脸!这玉檀,当真是……」
他再次看向那面镜子,镜中的青年眉眼锐利,带着洞察一切的锋芒。他忽然觉得,这面镜子,照出的不仅是他的容貌,更像是在映照着这波谲云诡的朝局,以及那个身处漩涡中心,却始终能搅动风云的宫女。
「四哥,」胤祥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郑重,「此事,我们得好好筹划一番。这镜子,必须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轰动的方式,呈到皇阿玛面前!」
胤禛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光洁如水的镜面上,深邃的眼眸中,映出的是一片清晰的、属于未来的波光诡谲。
玉檀这份“回礼”,分量可真是不轻。这镜光所照之处,恐怕很快就要掀起新的风浪了。而他和十三,已然身处这风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