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过去。
金陵城往日车水马龙的街巷。
如今却是无比寂寥。
偶尔有行人,也是埋头疾走。
苏清寒这几天出奇的没有动作,这倒是让沈然有些诧异。
不过,近日,他也将自己的关注点,放在了别处。
据说城西的老王,做了三十年烧饼,颇有些名气。
昨天,被一伙人踹开了他的店门。
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一脚踩碎了他刚出炉的烧饼。
“老东西,听说你给三皇子的布庄送过吃食?”
老王吓得当场跪地,磕头如捣蒜。
“军爷饶命!小人就是个烙饼的,哪儿分得清什么皇子啊!”
“放屁!”
汉子一脚将他踹翻。
“给老子砸!”
一声令下,他身后那群人如狼入羊圈。
桌椅、案板、和面的大缸,顷刻间化为一地狼藉。
老王的婆娘哭喊着想护住面粉,被一棍子砸在背上,当场呕出一口血。
老王目眦欲裂地扑过去,却被人死死踩住了手。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小小的铺子里,清晰刺耳。
老王发出了不似人类的惨嚎。
那群人砸完,扬长而去,留下一地废墟和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样的惨剧,在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轮番上演。
你家的米铺,据说给二皇子府送过米?
烧了。
他家的布行,掌柜的跟三皇子的门客是同乡?
抢了。
大宁律法,在皇子们杀红了眼的争斗面前,成了一张废纸。
怨气,犹如实质,死死笼罩着整座都城。
终于。
有人在废墟中,发出了第一声不甘的怒吼。
“没天理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书生,站在金陵街道上。
手里高举着一本《大宁律》。
他声音嘶哑,满是悲愤。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乃太祖遗训!”
“如今京城大乱,民不聊生!”
“官府何在?青天何在?”
他的话,如野火燎原。
越来越多的人,从家门中走出。
他们衣衫不整,有的头上缠着血布,有的腋下拄着拐杖。
“我爹的腿,被他们打断了!”
“我家的铺子被烧了!”
“告官!去应天府告官!”
那书生振臂一呼。
“对!去应天府!我们去敲鸣冤鼓!”
人群被煽动了。
一股洪流,自发地向着应天府衙门汇集。
从几十人,到几百人,再到上千人。
他们手中举着五花八门的“状纸”。
有的是破布,有的是木板。
上面用血,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同一个字。
“冤!”
应天府。
府尹刘正德端着参茶,手抖个不停。
“外面怎么样了?”
师爷的脸色比他还白。
“大人,人人山人海,把整条街都堵死了!”
“哭声喊声震天响!那面鸣冤鼓,都快被他们敲烂了!”
刘正德的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
他比谁都清楚。
这些人是为什么而来。
可二皇子,三皇子,哪一个是他能得罪的?
这扇门若是开了,他这个应天府尹,恐怕就干到头了。
“关紧大门!谁都不许应声!”
刘正德咬着牙,发出了唯一的指令。
“就说本官偶感风寒,不见外客!”
衙门朱红的大门,死死关闭。
将门内官吏的恐惧,与门外百姓的绝望,切割成了两个世界。
哭嚎,咒骂,最终都化作了无力的悲鸣。
太和殿。
大殿内一片死寂。
文武百官垂着头,仿佛一尊尊泥塑。
龙椅之上,空空如也。
城中大乱,皇帝陛下,却己连续三日没有临朝。
御座两侧,二皇子与三皇子的位置,同样空着。
满朝朱紫,尽皆失声。
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谁也不敢说。
弹劾皇子?
那是自寻死路。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臣,有本奏!”
所有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文官队列中,颤巍巍地走出。
他手持象牙笏板,身形佝偻,腰杆却挺得笔首。当朝太傅,帝师,张牧之。
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朝中硕果仅存的一块硬骨头。
张牧之走到大殿中央,环视一周。
他看着那些低头缩颈的同僚,浑浊的老眼中,写满了失望。
他猛地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龙椅,重重跪了下去。
“陛下!”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轰然回荡。
“金陵城中,烽烟西起,百姓流离,哀鸿遍野!”
“皇子内斗,罔顾国法,纵奴行凶,屠戮平民!”
“此等行径,与国贼何异?!”
声色俱厉,字字如锤,砸在众人心头。
“臣,恳请陛下,严惩元凶,整肃朝纲,还金陵百姓一个公道!”
“以安民心!以正国法!”
说完,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咚!
一声闷响,让许多官员身体一颤。
他们心里清楚的很。
陛下不在,张牧之这番话,是说给文武百官听的。
大殿内是一片死寂。
只有张牧之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响。
许久。
御座旁侍立的大太监,才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开口。
“张大人陛下龙体抱恙,己经己经数日未曾理政了。”
张牧之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如血。
“陛下在哪?!老臣要面圣!”
大太监吓得后退一步,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
张牧之失魂落魄地走出太和殿,看着灰蒙蒙的天,心生绝望。
“陛下!陛下!你到底在哪儿!”
国之将亡,他跪在大殿门前,不由老泪纵横!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过来。
“张大人,你快别说了。”
小太监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惊恐。
“陛下陛下他,不在宫里。”
张牧之浑身一震。
“那陛下去了何处?”
小太监凑到他耳边,用蚊蚋般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皇陵。”
轰!
张牧之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国难当头,皇帝不理朝政,却跑去了皇陵?
难道皇上还在介怀那件事?
不行!
他必须去!
他必须劝诫皇上!
这个国家,不能就这么完了!
张牧之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往宫外疾走。
他甚至没回府,首接在宫门口,从一个禁军手中抢过缰绳。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
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太傅,不顾一切地翻身上马,动作笨拙却决绝。
他狠狠一抽马鞭。
骏马长嘶一声,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冲开人群。
朝着城门的方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