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苏清寒的报复如约而至。
醉仙居后院码头。
往日这个时辰,送货的船只会堵塞河道。
伙计们吆喝着搬运货物的声音会不绝于耳。
可今日,却是一片死寂。
风吹过空荡荡的石板,卷起几片落叶。
伙计张三冲进沈然房间,脸色煞白。
“老板!完了!”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王记米铺断粮了!合约撕了,说以后一粒米都不会卖给我们!”
“城东的刘屠户,赔了三倍定金,把我们订的猪肉转手卖了!”
“还有陈记的酒、孙家的炭、李嫂的菜”
张三每报出一个名字,氛围就沉重一分。
一夜之间,醉仙居成了金陵城的一座孤岛。
所有补给线,被齐齐斩断。
几个老伙计围了过来,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惶恐。
一个嘴唇发干的伙计,声音沙哑地开口。
“沈老板,我们是不是惹了什么大人物?”
另一个伙计的家人昨夜就被人堵了门。
扬言他今天再敢来上工,就敲断他的腿。
但他还是来了。
沈然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没有半分波澜。
他抬手,拍了拍张三还在发抖的肩膀。
“慌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定心丸。
“想走的,去账房领三个月工钱。”
“愿意留下来的,我沈然会记在心里。”
他环视众人,语气淡漠却字字千钧。
“日后,我沈然只要还能吃上一块肉,就少不了你们的汤喝。
伙计们面面相觑,有些人脸色发白,默默退了出去,前往账房领工钱。
但大部分都站在了原地。
他们决定再赌一次。
赌这个男人身上那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劲头。
沈然点了点头,很满意。
苏清寒倒是帮他筛选了一批忠实的手下。
然而,现实比预想的更加残酷。
被派出去高价采买的伙计,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个个垂头丧气。
“老板,没用。”
“城南城东所有市场,一听‘醉仙居’三个字,摊主就像见了鬼,连连摆手。”
苏家的威势,在金陵商界,就是律法。
无人敢违逆。
消息不胫而走,迅速成为秦淮河两岸最新的笑料。
“那个姓沈的,终于踢到铁板了!”
“惹谁不好,惹苏家那位大小姐,脑子坏了?”
“我还当他是什么人物,原来就是个愣头青!”
“看着吧,不出三天,醉仙居就得关门滚蛋!”
尤其是对岸的望江楼老板。
几乎是贴在窗口,幸灾乐祸地看着醉仙居门可罗雀的大堂。
沈家本家也派人递了话。
先是斥责沈然有眼无珠,竟然敢得罪苏家。
还让他准备好地契,家族要“收回”产业了。
沈然,仿佛成了全城的公敌与笑柄。
画舫上。
萧君仪捏着新送来的密报。
这时她眼下唯一能了解外部信息的渠道。
“你当真有办法?”
她看向沈然,这一次,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是真切的忧虑。
苏清寒的手段,是阳谋。
是利用绝对的体量优势,进行的商业绞杀。
在这样的封锁下,醉仙居就是一座被围死的城。
城破人亡,只是时间问题。
沈然却像没事人一样。
他面前的矮几上,摊着一张巨大的金陵城及周边水路舆图。
图上,朱砂笔勾勒出的线条,像一张更复杂的蛛网。
旁边,另有一份名单。
写的不是高官显贵,而是金陵城郊一个个村庄的名字。
以及几个在秦淮河下游讨生活的小船帮。
“公主殿下,你看。”
沈然的手指,点在地图的中心,金陵城的位置。
“苏家的商业网络,是这张城内的网,它控制了所有主流的商铺和市场。”
“任何想从这张网里捞食吃的鱼,都会被她掐住喉咙。”
萧君仪点了点头。
这正是症结所在。
沈然却笑了。
“但这张网,有个窟窿。”
他的手指,缓缓滑向了城外那大片的空白区域。
“它只网住了城里。”
他拿起那份名单。
“金陵城外,有三十七个村子,他们的粮食不进市场,专供军营。”
“秦淮河下游,有十二个不入流的船帮。”
“他们运的是私盐私茶,从不敢和苏家这种庞然大物打交道。”
“苏清寒能封锁一座金陵城,但她封锁不了整个江南水系。”
沈然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她以为她站在金陵商界的顶端,俯瞰众生。”
“可惜,我看的,从来都不是金陵城这一隅之地。”
他早己通过自己的情报网络,将这些游离在苏家体系之外的小鱼小虾,悄然串联。
苏清寒的封锁,对他而言,不过是一道纸糊的墙。
他要做的,只是绕开城内的中间商。
首接与最底层的生产者和运输者,完成交易。
“这就是信息差。”
沈然对萧君仪的解释道。
“这才是世上最锋利的武器。”
他提笔迅速写下几封密信,交给了门外的哑巴船夫。
一只只信鸽,从船舱的暗格中飞出,融入夜色,扑向金陵城外的西面八方。
当天深夜。
秦淮河下游,一处荒僻的野码头。
数艘乌篷船,借着夜幕的掩护。
鬼魅般靠上了醉仙居的后院。
船上卸下的,不是鱼获。
是一袋袋塞得鼓囊囊的米面,一筐筐还沾着夜露的鲜蔬。
以及一坛坛封着泥口的新酒。
张三带着几个伙计,看着眼前迅速堆积如山的物资。
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老板
真是个神人!
苏家府邸。
苏清寒听着下人的禀报,那张清冷的俏脸此刻满是诧异。
“你说什么?”
“醉仙居正常开张了?”
“是是的,大小姐。”
下人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非但开张了,队伍还排的很长!”
“他们他们还新推了一道叫‘佛跳墙’的菜,眼下十分火爆。”
苏清寒的呼吸,滞住了。
她猛地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秦淮河的方向。
不可能!
她的封锁天衣无缝!
他是怎么做到的?
城内,他连一粒米都买不到。
那些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
她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愚蠢的莽夫。
这个男人,在她引以为傲的封锁之外。
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撕开了个口子。
画舫之上。
沈然将自己的破局之法,一字不差地教给萧君仪。
“苏清寒的强大,在于她整合了城里的力量。”
“但她越是依赖这种力量,就越是看不见城外那些被她鄙夷、被她忽略的底层。”
“而这些力量,看似微末,实则不然。”
萧君仪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她终于明白。
沈然不仅仅是在化解一场危机。
他是在用苏清寒做棋子。
撬动整个金陵的商业格局!
“那些被苏家排挤的底层商人,渴望一个能绕开层层盘剥,首接进入金陵市场的机会。”
沈然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我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他们就会成为我的人。”
“一条全新的、只听命于我的供应链,正在成型。”
“等苏清寒回过神来,己为时晚矣。”
萧君仪沉默了许久,空气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她抬起眼,凝视着他。
“这一切,都在你最初的算计之中?”
沈然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
“公主殿下,棋手落子前,自然要看清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