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
金陵城，彻底乱了。
起初，还只是两位皇子在生意场上的小打小闹。
东街的布庄被人泼了满墙狗血。
西城的酒楼被人上门“查封”。
你断我一船漕运。
我便烧你一间米铺。
这些手段，尚在权贵斗争的潜规则之内，大家都心照不宣。
然而，从第三天黄昏开始，一切都失控了。
城南，福康赌坊。
这里是三皇子萧元景最重要的钱袋子之一。
一队黑衣劲装的汉子，不由分说便踹开大门。
手持短刀，猛地冲了进去。
他们不抢钱，不夺宝。
见人就砍。
血光迸现，惨嚎声不绝于耳。
赌坊的护院皆是萧元景豢养的好手，立刻拔刀反击。
一场惨烈的械斗，毫无征兆地在闹市中心爆发。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报复，来得又快又狠。
不到一个时辰。
二皇子萧君泽用以笼络江南士子的销金窟“清风雅苑”，后院火光突生大火。
双方的怒火被彻底引爆，再也无法遏制。
从小范围的冲突，迅速升级为全城范围的血腥火拼。
坊间，巷陌，长街。
昨夜还在一起推杯换盏的江湖人。
今天就可能因背后主子不同而刀兵相向。
金陵府的衙役们更是不敢露头。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谁敢掺和，谁就得粉身碎骨。
昔日繁华安宁的帝国都城。
此刻，人人自危。
城西，一处占地极广的大型货仓。
江南第一商行，苏家的产业。
数十名苏家护院，手持水火棍与长刀。
紧张地盯着不远处巷口的混乱。
那里，两拨人马正杀得眼红。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都他妈给老子盯紧了！别让火星子溅过来！”
护院头领声嘶力竭地吼着。
这批货，是大小姐亲自吩咐过的。
若是出了岔子，他们所有人都得倒霉。
然而，厄运从不讲道理。
一个混战中的打手，后背被人狠狠劈了一刀。
他惨叫着，身体踉跄。
手中燃烧的火把脱手飞出。
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橘红色的抛物线，越过高墙。
不偏不倚，精准地落在了货仓院内堆积如山的棉麻布匹之上。
呼——
干燥的布料遇上明火，一团巨大的火球轰然炸开。
秋风一卷，火借风势。
片刻后，整个货仓便被烈焰彻底吞噬。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金陵城的夜空，都映成了可怖的橘红色。
苏家府邸。
厅堂内气氛凝重。
一名管事跪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连头都不敢抬。
他能感受到主位上那道冰冷的视线。
“说。”
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温度。
“回回大小姐”
管事的声音带着哭腔。
“城西的货仓走水了”
“给全城商户备的那批丝绸、瓷器，还有我们准备运往北境的药材”
“全全都烧光了！”
“损失损失至少在十万两以上！”
主位上，苏家大小姐苏清寒，静静地听着。
她一身素白长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此刻却覆着一层寒霜。
她没有拍案，也没有怒骂。
只是那快速起伏的胸脯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
十万两！
即便是对于苏家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更重要的是，这彻底打乱了她开拓北方市场的布局！
“哪边的人？”
她声音依旧平静。
“不不清楚，巷子里乱成一团，是皇子的人在械斗，意外意外引燃的”
苏清寒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意外？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
不过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罢了。
她苏清寒，连同整个苏家，在那些真正的掌权者眼中。
也不过是一条可以随时牺牲的，比较肥硕的鱼罢了。
这种无力感，让她愤怒，更让她屈辱。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焚心的怒火死死压下。
“罢了。”
她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
“这段时间，收缩所有生意，静观其变。”
“等他们斗出个结果，我们再决定，把筹码押在谁身上。”
眼下，隐忍是她唯一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匆匆步入。
“大小姐，门外，醉仙居的伙计求见，说有封信，必须亲手交给您。”
醉仙居？
苏清寒眉头微蹙。
那个最近靠着一道新菜和古怪的“会员制”，在秦淮河畔声名鹊起的小酒馆？
老板似乎是沈家那个声名狼藉的弃子？
他找我做什么？
“让他进来。”
很快，伙计被带入。
恭敬地呈上一封信，随即躬身退下。
苏清寒拆开信封。
信上的字，笔锋锐利，力透纸背。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张扬与霸道。
内容简单得近乎无礼。
信中称，苏家库房起火，今日未能按时向醉仙居交付一批定制酒坛与珍奇药材。
按照合约，违约方需支付十倍赔偿。
合计，三千两白银。
请苏大小姐三日内，将赔偿款送到醉仙居。
落款，沈然。
苏清寒捏着信纸，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满是嘲弄之色。
好。
真是好得很。
她这边刚刚损失十万两，因皇子相争而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那边。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家弃子。
一个投机取巧的小酒馆老板。
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拿着一纸破合约，来敲诈她苏清寒？
趁火打劫？
他凭什么？
他配吗？
“大小姐”
管事看着苏清寒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双手。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来人！”
苏清寒的声音陡然拔高。
“去账房，取三千两银票！”
管事一愣。
“大小姐，这”
“赔！”
苏清寒一字一顿。
“三千两，一分不少，给他送过去！”
“区区一个沈家弃子，也敢来触我的霉头。”
“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
管事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领命。
“等等。”
苏清寒叫住了他。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传我的话。”
“从现在开始，我要让他在金陵城，买不到一粒米，雇不到一个工。”
“我要让他那间醉仙居，彻底断粮，关门大吉！”
画舫之内，一灯如豆。
沈然看着手中的密信，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一切，尽在掌握。
一旁的萧君仪，却蹙起了眉头。
这几天，她己经渐渐习惯了沈然的行事风格。
但这一次，她还是看不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首视着沈然的眼睛。
“为了区区五千两银子，去激怒苏清寒，树立这样一个商业上的强敌。”
“这不合情理，也得不偿失。”
在她看来，苏清寒掌控着金陵庞大的商业网络。
正面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
沈然没有首接回答，悠然地为她斟满一杯茶。
茶香袅袅，驱散了船舱内的寒意。
“公主殿下。”
他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
“你觉得，苏清寒这个人，如何？”
萧君仪一怔，思索片刻，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商业奇才，心性果决，手段狠辣。”
“以一介女子之身，守住如此庞大的家业，还能有所扩张，绝非等闲之辈。”
“说得不错。”
沈然点了点头。
“那你想不想，让这样一个人，为你所用？”
萧君仪的心猛地一跳。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难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
沈然笑了。
“要坐上那个位置，光靠你我二人，远远不够。”
“你需要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一些文人士族的支持。”
“以及，一个能提供源源不断财富的钱袋子。”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萧君仪那张因震惊而微微失色的脸上。
“这位苏大小姐，心高气傲，寻常的招揽，她不屑一顾。”
“投靠强者，是商人的本能，但她只会选择最后的胜利者。”
“我们，等不起。”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所以，我得用点别的法子。”
“先用雷霆手段，把她从云端狠狠打落尘埃，让她体会到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
“让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依仗，在我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然后，再向她伸出手，给她一个她根本无法拒绝的，更大的舞台。”
沈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他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萧君仪，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
“公主殿下，你要记住。”
“要建一座新楼，就需要有人为你添砖加瓦。”
“而这位心高气傲的商业女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是我为你准备的，第一个队友。”
萧君仪默默看着他，心中波澜起伏，许久才轻声问。
“你要怎么对她？也像对我这般吗？”
看着她眼底那抹戏谑，沈然轻笑一声。
最近倒是跟这位公主熟络了几分。
他不答反问。
“怎么？”
“公主殿下，莫不是吃醋了？”
萧君仪被这句话臊了个大红脸。
转过身去，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