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陵城活了过来。
无人察觉。
醉仙居那个最机灵的店小二，今天破天荒地没来上工。
城南，龙蛇混杂的“红楼”酒肆。
一个满脸通红的年轻人，正搂着酒肉朋友的肩膀，喷着浓烈的酒气。
他嗓音压得极低。
“嗝兄弟，听说了吗？昨晚，出大事了！”
“我，我亲眼看见的！巷子里火并，全是刀！听那话音儿，好像是三皇子的人！”
“放屁！三皇子的人来这儿干嘛？”
旁人满脸不信。
年轻人嘿嘿一笑，神情愈发诡异。
“谁知道呢我还听说啊，咱们那位六公主，没影儿了！”
他凑过去，几乎贴着对方的耳朵。
“你说，巧不巧？”
秦淮河畔，闻香楼。
满座宾客，正等着说书先生开讲风月。
先生却一反常态，并未讲述那些艳情话本。
他一拍惊堂木，茶楼里针落可闻。
今日，他说的是一出老掉牙的《玄甲卫夜入帝都》。
故事讲的是边关藩王，派死士潜入京城刺探情报。
可先生今天讲得却与平常有些不同。
他感叹，那玄甲卫，从北地奔袭而来。
又咂摸着嘴，说领头的刺客，一张嘴就是纯正的“幽州腔”。
新来的听客昏昏欲睡，可那些老油条，却听得眼皮狂跳。
北地？
幽州？
这金陵城谁不知。
二皇子萧君泽常年镇守北境，麾下精锐大半是幽州人。
说书先生浑然不觉，摇头晃脑地讲到结尾。
“你们猜怎么着？这藩王算计一辈子，最后竟被自己亲弟弟给阴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那黄雀一口，连蝉带螳螂，全吞了！”
话音落下，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满座死寂。
两条流言，一明一暗，如两条毒蛇，瞬间钻入了金陵城的所有缝隙。
二皇子府。
啪！
一只上好的青白釉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成齑粉。
“废物！”
萧君泽的脸扭曲了。
那张温和儒雅的面具被撕得粉碎，只剩下一头暴怒的野兽。
“通通都是废物！”
心腹跪在地上，身体抖成一团。
“殿下息怒！派去的人一夜之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现在满城都在传传您私调北地死士，意图不轨！”
萧君泽的胸膛剧烈起伏，一把揪住心腹的衣领，双眼赤红如血。
心腹快被吓破了胆，颤抖着挤出一句话。
“还还有人说，是三皇子的人截了胡，他们抢走了六公主，再把脏水全泼在了咱们头上！”
“萧、元、景！”
萧君泽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他猛地松手，心腹瘫软在地。
他不是蠢货。
几年前秋猎，同样是这个三弟，不知从哪猎来一只猛虎，夺走所有风头，引得父皇大肆夸奖！
又是这种背后的阴损手段！
他“想通了”。
是老三！
一定是他劫走了萧君仪，然后反手就把“图谋不轨”的帽子，死死扣在了自己头上！
好一招黄雀在后！
好一招一石二鸟！
“既然你想玩！”
萧君泽的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狞笑。
“本王就陪你玩到底！”
他声音阴寒至极。
“传令！”
“城南那个锦绣布庄，不是他养幕僚的钱袋子吗？找人，给我烧了！”
“他名下所有漕运的船，全都给我凿沉！”
“他不是想陷害本王吗？”
“本王倒要看看，我这位三弟，到底有多大能耐！”
三皇子府。
气氛凝重。
萧元景看着一叠叠产业受损的密报，眉头拧成了死结。
“锦绣布庄走水，烧成白地，损银三万。”
“通达漕运三艘货船沉没，一船丝茶，尽数泡汤。”
谋士脸色惨白。
“殿下，是二皇子的人！手段又快又狠，这是要跟我们不死不休！”
萧元景想不通。
自己最近并未招惹这位二哥，他为何突然发疯？
就在这时，另一名心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
“外面外面都在传，是您派人劫持了六公主！”
“什么？！”
萧元景猛然起身。
所有真假难辨的流言汇集到他耳中。
或许是生在皇家的警觉。
他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
这是一个局！
一个恶毒无比，将他死死套住的局！
萧君泽才是那个动手劫持公主的罪魁祸首！
如今，他不仅造谣栽赃，还悍然袭击自己的产业，分明是做贼心虚，倒打一耙！
“好好一个萧君泽！”
萧元景气得浑身发抖，那张俊秀儒雅的脸，第一次浮现出可怖的杀意。
“他真以为，我萧元景跟以前一样，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既然他不要脸了，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来人！”
“把他城西那个专门巴结言官的销金窟，给捅到御史台去！”
“我倒要看看，他那张‘仁德’的脸皮，还要不要了！”
金陵城，乱了。
两头被蒙住了眼睛的公牛，在无形之手的精准挑拨下，用最快的速度，狠狠撞向了彼此。
画舫之内，安宁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萧君仪怔怔地看着那份最新的密报，心脏狂跳。
上面记录着两位皇兄血腥的交锋。
而亲手挑起这场战争的男人，正悠然地坐在她对面，烹着一壶新茶。
茶香袅袅。
沈然将一杯澄黄的茶汤推到她面前。
“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很轻。
“你看，这金陵城乱起来，是不是比它平静的时候，要精彩得多？”
萧君仪抬头，死死盯着他。
“为什么？他们怎么会这么蠢？”
她的声音嘶哑。
沈然吹了吹茶汤的热气，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没有解释。
只是笑了笑。
放下茶杯，他朗声道。
“公主殿下，你现在要学的，不是如何战斗。”
“而是如何洞悉人性，并利用它。”
他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
“当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所有的弱点和底牌，都会暴露在阳光下。”
“而那些，都将成为你，未来登临九五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