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
沈然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
“天快亮了。”
他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们该走了。”
萧君仪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问为什么。
她只是默默站起来,跟在了他身后。
一夜之间,她学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只需要听,然后照做。
沈然推开后门,清晨的湿冷空气扑面而来。
裹挟着秦淮河特有的水汽与若有若无的脂粉气。
他没有走大路。
而是领着萧君仪,钻进了一条条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窄巷。
这些巷子,是金陵城繁华表皮下的脉络。
阴暗,潮湿,布满了青苔和经年累月的污垢。
萧君仪跟得有些吃力。
她身上的伤口虽己止血,但每走一步,依旧传来剧烈疼痛。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沈然的脚步不快,保持着恒定的速度。
他偶尔会毫无征兆地停步。
整个身形瞬间便与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
萧君仪也立刻跟着停下,屏住呼吸。
远处街口传来巡夜更夫的梆子声,还有早起小贩独轮车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
等声音远去,沈然才会再次迈步。
他的警惕,让萧君仪深刻地认识到。
昨夜的杀戮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们依旧被巨大的危险笼罩着。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他们终于在一处僻静的野码头停下。
这里远离了秦淮河的喧嚣,几艘破旧渔船稀疏地泊在岸边,随水波轻晃。
码头上,停着一艘画舫。
船身看上去有些年头,还盖着一块巨大的灰色帆布。
只在不起眼处留了个入口。
与那些灯火通明、丝竹悦耳的豪华画舫相比。
它毫不起眼。
沈然走上前,屈指叩击了三下船舷。
片刻后,船帘被一只手从内掀开,一个沉默的船夫探出头,对他点了点头。
“上船。”
沈然回头,对萧君仪说。
萧君仪踩着微晃的跳板上了画舫。
船夫放下船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船舱里很暗,一盏豆大的油灯轻轻摇曳。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陈旧木头的味道。
一切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然而,当沈然带着她,推开通往内舱的一扇门时。
萧君仪惊讶的捂住了嘴。
门的背后。
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狭小简陋的船舱。
这里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布局紧凑而高效。
左手边,是一排排整齐的木架,摆满了密封的陶罐和牛皮纸包。
沈然随手打开一个陶罐,是晒得干透的肉干。
他又打开一个纸包,是烘烤得焦黄的麦饼。
“这里的食物和淡水,足够一个人不靠岸,生活三个月。
沈然的声音很平静。
萧君仪没有说话,她走到另一侧的木架前。
这里摆放的是药品。
从金疮药到内伤药丸,应有尽有,甚至有几瓶用琉璃瓶装着的澄清液体。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小型的医馆。
她的目光继续移动,落向船舱最深处。
那里立着一个巨大的武器架。
长剑,短弩,弓箭。
甚至还有几捆制作精良的羽箭,每一支的箭头都闪着幽蓝的光。
似乎淬了毒。
萧君仪走到船壁前,伸出手,轻轻敲了敲。
声音沉闷。
不是木板。
沈然走了过来,抬手在墙壁一处不起眼的木纹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响。
她面前的墙壁竟向内翻转,露出里面厚达三寸的夹层。
夹层里,塞满了坚韧的湿牛皮和薄铁片。
“船身夹层,足以抵挡三轮以下的羽箭齐射。”
“水线以下,包裹了铁皮,能防小型的撞角。”
沈然的声音,像一记记重锤,砸在萧君仪的心上。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这个男人。
她以为自己己经见识了他的深不可测。
现在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哪里是什么画舫。
分明是一个水上堡垒。
是谁,会在金陵这种帝国腹心,在秦淮河这条销金窟里,预备这样一艘东西?
他究竟在防备着什么?
或者说,在谋划着什么?
这个布局,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
甚至远在她卷入这场风波之前,就己经存在了。
“你”
萧君仪的喉咙有些发干。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她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
沈然笑了笑,没有回答。
紧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到她面前。
玉佩通体温润,质地极佳。
用阳刻的手法雕着一朵繁复的云纹。
“佩戴在身上显眼的地方。”
萧君仪下意识地接过。
“这是什么?”
“戴上它,我的一些朋友,会认出你。”
沈然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
他转身走向船舱中央的矮几,那里摆着文房西宝和一摞摞书籍。
兵书,史策,地理志
甚至还有一套完整的金陵城防舆图。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
“这艘船不会离港,但会每天变换停靠的位置。”
“船上的仆人都是哑巴,只听我的命令,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沈然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书写。
“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试图离开,也不要和任何人接触。”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在叮嘱一个晚辈。
但话里的内容,却是命令。
萧君仪握着那枚冰凉的玉佩,站在原地。
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将她牢牢包裹。
在这里,她不用担心刺客,不用担心阴谋。
这艘船,是她此刻唯一的避风港。
可与此同时。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也从她心底升起。
她像一只逃脱了猎人追捕,却一头扎进了另一个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个笼子,坚固,能为她遮风挡雨。
但笼子的钥匙,却牢牢握在那个男人的手里。
她的一切,安全,未来,甚至生命,都维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这种感觉,让她安心,更让她恐惧。
沈然很快写完,将纸条递给守在门口的哑巴船夫。
船夫接过,躬身退下,消失在船帘后。
沈然走到船头,掀开一丝缝隙,看向外面繁华渐起的金陵城。
晨光洒满了秦淮河两岸。
他开始用一种极低,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下达着一道道指令。
“让风媒的人动起来,把二皇子在金陵私设暗桩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三皇子的门人。”
“告诉苏家的管事,我要的粮食和药材,今晚之前,必须运到城外三里亭。”
一道道命令,从他嘴里吐出。
萧君仪站在他身后,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
他明明只是一个酒馆老板,一个商贾。
可此刻,他站在船头,发号施令,却像一个真正的君王。
在调动千军万马,布局天下。
她忽然明白。
他昨夜说的,要做“女帝背后,那个唯一的男人”。
似乎并不是狂妄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