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仪没有答话。
屋内的气味钻进她的鼻腔,首冲天灵盖。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地上,是西具尸骸。
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不。
这比她做过的任何一场噩梦,都更加真实,更加恐怖。
可制造了这场屠杀的男人,此刻却平静无波。
沈然拿着一块布,正在擦拭那把窄长的剔骨刀。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从刀尖到刀柄,一寸一寸。
不放过任何一丝残留的血渍。
不久后,刀身重归雪亮,倒映着他的脸。
他将刀放回厨房的案板上,位置和他拿起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然后,他提来一桶清水,开始清理地上的污迹。
木桶放在地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布巾浸水,拧干,水珠滴落。
他弯下腰,擦拭着地板上的血污,动作有条不紊。
他的冷静,比方才的狠辣,更让萧君仪战栗。
她看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污迹被清理干净后,沈然走到后门。
伸手在门框顶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摸索了一下。
取出一支黑色的竹哨。
将竹哨凑到唇边,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吹出一声极短促、极尖锐的哨音。
那声音扎进夜幕,随即被吞没。
他没有停下,又走回屋角那盏作为诱饵的油灯旁。
拿起灯罩,将那豆大的火苗,遮蔽了三次。
一长。
两短。
昏黄的光,透过薄薄的窗纸。
在屋外漆黑的后巷里,投下三次转瞬即逝的明暗交替。
那是属于黑暗的语言。
做完这一切,沈然将灯罩轻轻放回原位。
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萧君仪屏住呼吸。
果然,不到盏茶的工夫。
后院的木门,被叩响三下。
两轻,一重。
沈然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几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为首的是个干瘦的中年人。
一双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幽幽的光。
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经年累月也洗不掉的泥土与臭汗气味。
金陵城里,专做死人生意的“阴行”中人。
为首那人叫老五,他的目光在屋里随意一扫。
掠过墙角那用破草席盖住的几个凸起,以及从草席边缘渗出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泽。
他的眼皮,甚至没有抖动一下。
老五没说话。
只是朝沈然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
沈然从怀中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老五接过,用拇指和食指熟练地捻了捻。
确认了银票的质地和印戳,这才咧开一口黄牙。
“沈老板,敞亮。”
他朝身后一挥手。
两个汉子便一声不吭地进屋,一人抬一头,将草席连同里面的东西卷起,扛在肩上。
重量仿佛不存在,他们的脚步轻盈得如同鬼魅。
全程,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
“手脚干净点。”
沈然只说了五个字。
“放心。”
老五笑了,那笑容在夜色里格外森然。
“这几人沉河用的石头,我亲自绑。”
话音落下,他带着人,扛着那几袋“货物”没入夜色,再无半点踪迹。
萧君仪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这个男人。
这个白天里温文尔雅的酒馆老板。
只消片刻,便解决了这天大的麻烦。
她忽然意识到,他在秦淮河畔,那间小小的醉仙居里,究竟织了一张多大的网。
一张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吞噬一切的网。
沈然关上门,转过身,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他一边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拭着自己手指,一边走到她面前。
“公主殿下,看到了吗?”
“在这金陵城,很多时候,能帮你清理垃圾的人,更重要。”
萧君仪一怔。
是啊。
若是自己也有属于自己的势力,那今天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天亮时,小院己经恢复如初。
空气里是醋味和皂角水的清新气味,将一切都掩盖了。
青石板被反复擦洗过,连一丝血痕都找不到。
昨夜的一切,仿佛不曾发生过。
沈然从厨房端出一碗粥,放到萧君仪面前的矮桌上。
白粥熬得极软,极糯,米油都浮在表面,散发着热气。
“吃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恢复了些许温度。
“吃完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萧君仪看着那碗粥,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一夜的恐惧、疲惫与紧绷,在这一刻,被这碗粥的热气一熏,终于松弛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矫情。
伸出手,拿起勺子。
一碗粥很快便见了底。
她放下碗,抬起头,再次看向沈然。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翻腾的恐惧和迷茫己经沉淀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清明与决绝。
“下一步,怎么做?”
她主动开口,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们该如何反击?”
她用的词,是“反击”。
不是“逃走”,也不是“躲藏”。
沈然对她的转变并不意外。
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沉稳的声响。
“躲,是躲不掉的。”
“你那位二皇兄,很快就会派第二波人来找你。”
“我们现在,就是被狼群盯上的猎物。”
萧君仪的呼吸微微一促。
“所以”
沈然嘴角的弧度,变得冷冽起来。
“所以,我们不仅要活下来,还要主动出击。”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
“从那个刺客嘴里,我己经拿到了你二皇兄在城西的一处秘密据点。”
“还有他下一步的联络暗号。”
“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过来,我们若是不回一份礼,岂不是太失礼数了?”
萧君仪的心跳,快了几分。
她这一次,不是被拯救的落难公主。
而是以一个同谋的身份,在思考他的话。
“这个计划,需要你的配合。”
沈然凝视着她,声音轻柔,却十分有份量。
“而且,这份回礼。”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一字一句。
“必须由你。”
“亲手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