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几人原本是被老道当做鱼饵使的。
结果钓上来了嫁衣女鬼这条吃人大鱼之后。
作为钓鱼人的目盲老道贾晟,心头滋味就变得颇为苦涩。
感觉自己很可能要栽在这片荒郊野岭。
而身为鱼饵却准备吃鱼的苏尝,则还有閒心的看了一眼山路之上那亮起的一盏盏红灯笼。
大红灯笼高高掛,颗颗人头在哀鸣。
看著这些人头化作的灯笼,青衫少年在心中感嘆了一声。
这嫁衣女鬼,还蛮有艺术性感的,一看就是从业鬼屋设计多年了。
然而其他人就没有他这样的淡定与悠閒去感嘆女鬼的艺术水平了。
虽然人头灯笼散发的光芒,將他们的脸庞都映照得红晕横生,显得个个精神焕发一样但事实上,斗笠之下的几个孩子,在这诡异的光芒里,神色都有些不安和惶恐。
最怕鬼的李槐更是嚇得双手死拽著面色凝重的林守一。
他原本是想要去拉苏尝衣袖的,但中间隔著一个摸索著腰间槐木剑和狭刀的小宝瓶。
小男孩手短文腿软,根本够不看。
回手接过红衣小姑娘递来的刀后,苏尝用空著的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以示安慰。
原本就不缺乏勇气的小姑娘,在得到自己师兄的鼓励后,更是握紧了手里的槐木剑。
槐,木之鬼也。
小镇的老槐树更是棲居著眾多姓氏的先贤祖先,被人间香火气运所浇灌,早已生有灵智。
所以由这棵老槐树枯枝做成的木剑,对於鬼物有著独特的克制。
李宝瓶觉得自己一剑下去肯定能劈开那几个在自己旁边晃晃悠悠的红灯笼。
林守一此刻也没有空去管牙齿打颤的李槐已经踏上修行之路的冷麵少年,回想著刚才老道的雷法韵律,暗自聚集著灵气。
想要在掌心中依照云上琅琅书所言,匯成掌心雷之术。
他觉得自己只要成功,多多少少也能帮上苏尝一点忙。
他们身边,酒儿想要上前帮助自己师父,但却被一旁的跋脚少年拦了下来。
赵高树对这个圆脸小姑娘摇了摇头,然后自己主动走出斗笠的范围之外。
他拔起那根写有“降妖除魔”的长幡,一一拐的走向最前方身形僵硬的老道。
感觉到自己徒弟的到来,目盲老道人神色凝重的暗自搓了搓掌心。
刚才一阵狂轰乱炸,让他以女徒弟酒儿的鲜血画出的符篆已经消耗得差不多。
而跋脚少年又没让酒儿上前,不得已之下,老道只好伸手从背后抽出桃木剑。
看见他与跛脚少年的动作,身穿鲜红嫁衣的女鬼,嘴唇不动,却有阴侧侧嗓音响在这条山路上,
“还有谁要来,妾身可以等。
其实你们一同上前也无妨,反正都会被妾身邀请去府上做客。
到时候妾身,会亲自为你们洗脸,抽筋,锥心。”
手持油纸伞的红衣女鬼,似乎对身前的老道人和跛脚少年都不感兴趣。
她只是仔细看了一眼那个身上血腥味未散的圆脸小姑娘,说了声“这样的血脉还存於世,真是有趣”后。
便看向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青衫少年。
她那沙哑阴翳的嗓音继续响起,
“比如洗脸,便是这般。”
下一刻,她伸手覆住自己那张雪白的脸庞,轻轻向下一抹。
就像给葡萄褪皮一样,將整张脸皮给剥掉了,露出下面那张鲜血淋漓的恐怖面目。
圆脸小姑娘嚇得赶紧闭上眼睛。
一手握著祥符的苏尝却用空著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鼓了鼓掌。
像是看了民间艺人的杂耍一样。
女鬼冷哼一声,手掌又缓缓往上一抬,重新覆上了一张苍白无色的容顏,
这张新面容,让她看起来像是待字闺中的美娇娘,年轻秀美。
若非脸色病態,其实与世俗寻常女子並无两样。
而且近在尺的连目盲道人,居然都感受不到她身上的妖气。
手持桃木剑的老道人不由得出声问道,
“你到底是妖是鬼?!”
女鬼扯了扯嘴角,依旧嘴唇未动声音自起,眼神也仍然直勾勾的看著青衫少年,
“到了妾身所坐镇之地,便来妾身府邸看一看吧?”
下一刻。
嫁衣鲜红的女鬼轻轻拧转伞柄,周围浓郁的云雾聚拢又分散。 一座內有鳞次櫛比高楼的辉煌宅邸便出现在她身后,眾人眼前。
这座府邸正门上高掛著“秀水高风”金字匾额,笔力道劲,如仙人执笔。
大门之外两侧有一对两人高的巨大石狮,皆伸爪按住与真人大小的石雕稚童,姿態威严。
用心眼看见这规格犹胜人间的將相公卿,如同郡王水准的高大府邸后。
目盲老道人贾晟倒吸一口凉气。
就凭这妖鬼腾挪山野,缩地成寸之术,以及这片气象有成的山府。
就能看出这嫁衣女鬼在此片山脉中已经不亚於一地山神了。
就像圣人坐镇小天地修为自动上抬一境一样。
一位掌控山脉的妖鬼山神,在自己的地盘上,也可高抬一阶。
此刻老道心中犯嘀咕的就只有一件事。
在抬了一境之后,这女鬼的修为到底是什么水准。
他对身边的徒弟使了个眼色。
跛脚少年点点头,伸手握住那杆写有“降妖除魔”的招魂幡子。
幡面顿时涌出一道道黑气,流窜入少年的耳鼻四窍,將少年身躯撑大。
隨后那“降妖捉鬼”四字,更是变为两柄小剑,环绕少年周身。
身躯魁梧起来的跋脚少年,转瞬之间就来到女鬼之前,高高跃起,一腿就扫向她的头颅。
嫁衣女鬼並不躲避,抬起一肘轻描淡写地砸中少年的膝盖。
后者整个人顿时倒飞出去。
不过正好被缓步上前的苏尝卸力接住,然后轻轻一拋送到了小姑娘酒儿身边。
而看到青衫少年向自己走来的嫁衣女鬼微微一笑。
她依旧一手撑伞,一手用食指和拇指分別弹飞“降妖”和“除魔”两柄小剑。
两剑在苏尝身前炸开,碎裂成一片两滩水银白浆,但却如海浪遇见礁石一般,从少年身两侧划过。
看见这一幕的嫁衣女鬼终於不再笑了。
隨后她又望著出现在苏尝身边的另一团黑雾。
能察觉到里面隱藏著,一个实力不弱於使用小天地抬境之前的她的阴神。
嫁衣女鬼一脸很不意外的“惊喜”表情,伸出手指,点了点数,声音更加阴,
“这么多贵客呀,光是读书人就有好几个呢。
这位青衫小郎君,看起来更像是已经读书有成了呢。
看著胸有成竹的模样,难得已经有了儒门君子称號?
我家郎君可曾经就立志,此生一定要成为贤人君子,好为社稷苍生谋太平。
没想到小郎君你这么般年纪,就达到了我家郎君的夙愿呢。”
终於看出苗头,知道身后青衫少年才是真正过江龙的目盲老道人顿时重振胆气。
他咳嗽了一声,掩盖了一下自己的心虚,隨后便缓缓收起桃木剑以示善意。
有苏尝在身边,底气大足的老道人,觉得自己可以同时结交一下双方善缘。
於是他朗声笑道“这位小姐虽然妖气磅礴,有坐镇一方通天彻地的气象。
但是有书院君子在侧,想必小姐也不愿意隨意出手破坏规矩。
贫道虽为一介山野散修,但是深谱以和为贵的道理。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互不”
他的打扰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被一直望向苏尝的嫁衣女鬼张嘴打断“小姐?没看到我的衣饰吗?喊我夫人!”
最后四个字,嫁衣女鬼几乎是咆哮而出。
剎那之间,沱大雨,山风呼啸。
在这山林颤动的一吼之威下,老道人瞬间晕过去。
如果不是苏尝扶了一下,他此刻肯定已经睡进了泥浆里。
女鬼歪了歪脑袋,看了看青衫少年一眼,
“我家郎君曾经总说品行端良的读书人,才能被称作读书种子。
可我在后院种了那么多行路的读书人,也没有一个种子发芽开结果,只是化作了一具具枯骨。
不知道小郎君和身后那三个小读书人,是否能成?』
苏尝回头看了一眼。
想起之前所说的那件读书人惨案的林守一脸色铁青。
听闻女鬼已经害了不止一个两个人的小宝瓶气得浑身颤抖。
而李槐乾脆就双手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隨后示意阴神去潜入底部山根的青衫少年,望了望手中的刀光森然的狭刀,微微一笑,
“正好,我也想知道,没嫁出去的女鬼,到底算不算做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