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说完自己未改的答案后。
抽菸的老人轻轻嘆了口气,
“我原以为那次详谈之后,齐静春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结果他为了你的事,又来了一次,跟我说想租借福地与洞天,予你养人、插秧与种田就是你的实践?”
青衫少年点点头,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不积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的话,儒家圣贤也常说。
可他们门徒的积累,大部分都放在做学问,辩人心上去了。”
老人吐出一口长长的烟气,抬头看向悠远的蓝天,
“而以农、墨、商几家为代表,与凡俗息息相关的学派,在浩然天下都是旁支杂学。
其中以商家最惨,要不是礼圣说了几句公道话,就真的被那个亚圣和他的门徒赶出百家之列了。
现在他们一脉又对提出“並耕论”的农家许行大肆口诛笔伐,说他有於君臣贵贱之分。
而墨家的“兼爱”,更是被直接斥责为“禽兽”、“无君无父”。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你这个身为儒家圣人学生的傢伙。
现在一头扎进农桑的底端,又沾染商贾之事,以后说不得还会跟墨家混在一起。
可有的被他们骂了。”
话说完的杨老头,半天没得到苏尝的回答。
他还以为对方是在沉思,结果回头一看。
坐在板凳上的青衫少年,早与身边瞌睡的小姑娘一样昏昏欲睡眯起了眼。
这小子。
是真的一点不在乎啊。
觉得自己又一次媚眼拋给了瞎子看的老人,於是也不想再多言。
他以烟杆敲地,抖落出一座云雾繚绕的小庙。
小庙翻最终落定后,里边跑出一位香火小人。
它双手使劲拖拽著两块“大匾额”,一路飞奔到苏尝脚边。
从打瞌睡状態中回过神来的苏尝,俯身从香火小人手里接过那两块一为玉牌和一为印章的洞天钥匙。
玉牌上篆刻有“不是青龙任水监,陆成沟壑水成田”两行字。
它所能开启的洞天,也正是篆诗后半句提到的水田洞天,別名青秧洞天。
从正名和別名就能听得出,这块洞天里水田丰富,可插青秧成片。
所以这块洞天,虽然品秩上比起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稍有不如。
但是却是极適合想要改育凡间良种的苏尝,拿来做试验田。
而那一枚印章,边款则篆刻有“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两字,是为烟霞福地。
福地则是一座现成的中等福地,不好不坏,多砸点钱,是有希望身上等福地的。
只不过因为杨老头不爱跟人打交道,所以福地里边现在没人。
唯有一些山泽精怪、草木魅居於其间。
至於之后苏尝往福地中引入哪些凡人或志同道合之辈,又怎么把这个福地开发成自己商行的根据地。
交出钥匙的杨老头就不愿多想与多管了。
他只是向少年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与齐静春说好了,租借福地洞天与你一百年。
百年后,我会让你做两件事。
然后你按照自己的心情决定要不要做,如何做。”
听著老人十分宽泛的条件,苏尝却仔细思量了许久。
隨后他便大大方方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要是您让我做的事过於让我为难。真可以不做?”
看著刚把福地洞天拿到手,就做好以后可能赖帐打算的少年。
嘴中已无烟圈可吐的老人气笑道,
“你还真不像你家先生一样古板!”
“前辈您繆赞了,做某些事情时,我的底线一向灵活多变。”
苏尝挠挠头,看起来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极为明晰灿烂。
老人把小庙和香火小人都收回菸袋,又重新吸了口烟“不会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
你要是真的能在你想走的路走下去,並且走的很远的话。
我那两件事对你来说就只是顺便可完成的小事。”
瞧瞧星宇的最边缘。
看看一最终到底是扩张还是收敛。
別人或许不会去做此想,也不会做去验证的打算。
但是你苏尝到最后。
一定会去看一看的。
听见老人提前透露的心念,放下心来的苏尝终於不再多言。
隨后杨老头有些纳闷的看著这个如果自己不提前透露点想法,就算死缠烂打一番也要搞个清楚的少年,
“苏尝,能让你养出这副厚皮脸。
齐静春是从来都没带你一起,把儒家圣贤书给念一念吗?”
这次苏尝没有思考,就直接给了老人一个答案“书是念了一点。
但我感觉这种厚顏,其实也是种一脉相承,或者说隔代相传。”
听到少年说隔代传,杨老头隨即就想到了那个伸著脖子冲青冥天下道老二喊“有种你往这砍!”的老秀才。
確实。
在不要脸这事儿上。 这个少年与那个老秀才,多少有点相似的风范。
怎么齐静春就没有在这方面多些遗传呢。
如果这个镇守洞天六十年的儒土,在一开始就多些不要脸。
之后再遇上苏尝这个少年,事情会不会有更多的改变?
隨后老人又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齐静春是齐静春,所以能有现在的结局。
已经是他给自己,给文脉,给天下交出的最好的答案了。
力抗天劫护佑驪珠落地,不负坐镇洞天圣人身份。
以文圣弟子身份从一而终,不负文脉道统,
抽离修为留存世间以抵御妖族,不负天下浩然。
唯有齐静春,会如此选。
但是杨老头觉得天下失去了这样一个少见的读书人有些可惜。
也觉得之后,他待在小镇的日子会有些无趣和意兴阑珊。
我以为自己觉得谁是一无所谓,只要有一就行了,已经看的够开了。
可是好嘛,你跟你学生,觉得有没有一都已经无所谓了。
齐静春,你能早看开点,或许也不至於到今天地步。
我们各有各的执念。
不过我跟你不同,路错不错,我也懒得改也不会改了。
你学生现在做的这些事,好像很微小。
但又好像真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点的改变。
那我也可以在做我的事情之余,旁观一下。
好几千年都等过了,反正不差这些年。
至於你的学生,我还是觉得他现在来的早了一点,大概早了一百年。
想著事情的老人又抽起了烟,变得沉默不言。
苏尝没去理会这位天庭旧人心中的碎碎念,只是把视线投向了身边原本在打瞌睡的小姑娘。
哭了一大场,心情大起大落的李宝瓶,有些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她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原本积累在心中那些堵塞也消失不见。
她一边用小手轻轻揉著眼,一边问向身边的少年,
“苏师兄,事情办完了?”
苏尝点点头,把那块玉牌和印章拿给她看。
小姑娘这摸摸那瞧瞧,满足完好奇心之后,又把两个东西交还给少年。
两人与杨家铺子后院的老人告辞之后。
走在街上的小宝瓶轻声问,
“苏师兄,我们还有別的事情要做吗?”
苏尝点点头,“还有一点点。”
他带著小宝瓶去了小镇的香烛铺子,定好了停灵办丧所用的东西。
儒家圣人齐静春不需要办什么身后事。
但是在小镇教书六十年,最后为了凡人而死,也变回凡人之躯的学塾齐先生。
值得办一场从简的白事,方便小镇百姓去缅怀和纪念。
听说苏尝还要去学垫知会一声马瞻,隨后再去铁匠铺子一趟。
小姑娘便自告奋勇的要留在香烛铺里看著摺纸进度。
大街上依旧人影绰绰。
有些人看见那个青衫少年去而復返,手臂上还扎著一条白色绞带,这是突逢节丧才有的临时打扮。
於是很快就有人反应了过来,学墅的那位齐先生去世了。
隨后街邻们便猜测起来,是不是因为这位学问很大的读书人逝世,才会引起天哀地慟、种种异象。
自己这些人是不是应该在学垫掛起灵幡后去祭奠祭奠。
而且这六十年来,齐先生教过的学生一代又一代,他已经成为了小镇百姓们记忆的一部分。
如果办丧,去表表哀思,纪念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苏尝去学塾跟马瞻说了一下停灵的事情,后者也立即答应了帮忙操办。
两人简单商量了一下章程后,苏尝便又动身去往铁匠铺。
既是知会驪珠落地后接替齐先生坐镇这片山河的圣人阮邛办丧一事,也是顺带看一看阮秀修补小剑的进展。
在杨家铺子后院,先用拳剑后用身剑,对战观湖书院君子崔明皇时。
苏尝便已经感觉到了,自己除了要提升练气修为,用符篆练习对灵气的把控之外。
还需要在多剑合一的路上走好长一段,才能將静字、剑指、剑骨、远古剑道以及剑仙二字彻底熔炼。
在身剑熔炼更加成熟之前,他现在还是非常需要一柄趁手实剑用於平时作战。
而对於如何继续熔炼身剑,苏尝也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趁著笼罩此方的压胜大阵解除之际,今晚他便可以试验一番。
熔炼身剑,蛟龙气沉淀,买卖开展,山门搭建,新得的福地洞天又如何管。
以及学塾齐先生的丧事操办。
这一件件看起来纷杂的事情,却並没有让苏尝烦躁不堪。
就像他一步一步走到铁匠铺子门前一样。
青衫少年觉得。
这些事情只要一个个办,总是能办完的。
且做且走且看看。
然后。
一个青衣少女的身影,如脱兔一样出现在他的视线。
与更多人相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