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带著小宝瓶走出学垫后,两人发现大街上人影绰绰。
估计是刚刚那突如其来的黑云压顶让人疹得慌,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云开雾散后的太阳,大家就都想著出来透口气。
聚在大街上的人们议论纷纷,猜测著今天的异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不时有快腿传话的人匆忙跑过,著西边的神像都倒了、铁锁並彻底乾枯了、老槐树的叶子掉完了之类的新闻。
有人看见带著红衣小姑娘从一旁路过的苏尝。
便想开口出声询问这个传闻成为了神仙的少年是否知道缘由。
然而少年和小姑娘都並未理会这些好事閒人的询问。
两人径直去往杨家铺子走去。
齐先生死前曾对苏尝留有一言。
说可以在后院老人那里租借福地与洞天。
杨家药铺。
天上的乌云刚一消散放亮,便有一个丰神玉朗的英俊书生迫不及待的走进了铺子。
他走过侧门,便看到那个老人就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弯著腰翘著腿,在那里吞云吐雾。
崔明皇与老人一起抬头望著再无遮拦的蔚蓝天空,轻声道“齐静春空有一身通天修为,为了护住这座驪珠洞天,不让天劫渗透进来,只靠本命字死撑到最后。
杨老先生,你说他干这么不划算的事情,到底图什么?”
抽著烟的老人吐出一口烟雾,幽幽的反问,
“你这个取走儒家压胜物,往死里推了他一把的观湖书院君子,这时候倒是对他怪惋惜的?”
崔明皇神色自若,笑道,
“我只是奉命行事,也没办法的。”
老人呵呵一笑,皮笑肉不动“待会儿还有人会来,你有话快讲。”
於是崔明皇开门见山道“晚辈对那座披云山情有独钟,想將它作为一座新书院的地址。
不过晚辈来此是客,想要建书院,於情於理,都应该跟杨老前辈打声招呼。
不知道前辈有什么要求?”
杨老头皱著脸,默不作声。
崔明皇也不敢擅自催促老人,轻声道,
“前辈放心,只要前辈一天不点头,晚辈的书院就一天不敢破土动工。
如果哪天前辈觉得此事可行,可以让窑务督造衙署那边,销句话给观湖书院崔明皇即可。
杨老头刚想说什么,白色的眉毛就一挑,望向侧门口。
崔明皇顺著老人的视线一同望去,一个青衫少年带著一个红衣小姑娘,在前台伙计的引领下也进入了这个小院。
於是老人再次吐出一团的烟雾,对崔明皇说,
我別的本事没有,看人心一事,还算凑合。
而我等的这个人,同样擅长这件事,所以你不该在驪珠刚落地,就来这里的。”
苏尝看著小院中这位丰神俊朗的书院君子,崔明皇也看向他这个齐静春最为倚重的学生。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这个有望成为观湖书院新设分院副山主乃至山主的读书人轻声道,
“若是只图一个“为生民立命”,那也太亏了,他是齐静春啊,山崖书院的山主,儒教第四圣的得意弟子。
他的一条命,换来五六千凡夫俗子的来生来世,划算吗?
我看不划算,换成是我,我绝对不做这种傻事。”
李宝瓶听到这个看起来也是读书人的青年说的话,立马皱起了她那张小脸,
这人不做就不做,凭什么讥讽齐先生救人是傻事!
苏尝站住脚,冷冷的警著他,
“所以你不是齐先生。”
这个受到绣虎指使,早有预谋的书院君子微微一笑,
“所以我现在还活著,而你的齐先生”
崔明皇后面那“才死了”三个字还在心念中打转,没有来得及付诸於口中。
就看见少年的双拳瞬间金光璀璨。
听见对方以齐先生之死为试探切入点,无法容忍,也根本不忍的苏尝。
胸腹之间的那条金龙瞬间亮起猩红的双眼!
他握紧双拳,右手拳锋间夹著心剑昭彰,拳剑合一,以擂鼓之势全力捶向这位书院君子的脸。
面对苏尝的乍起一击,本有余地反击的崔明皇犹豫的看了板凳上的老人一眼。
然而本是这个小院主人的杨老头,对於在他面前出手打扰他清净的少年,却好像视而不见一般。
老人只是轻轻磕了磕菸袋锅,什么也没有说。
但崔明皇却觉得自己头顶仿佛倾倒了一座大山。
也正是这一看一磕一犹豫,没来得及、也没能吐出那一个“止”字的崔明皇。
被青衫少年毫无停滯的一拳正中侧脸,身形如溜冰一样在小院中侧滑出老远。
这个在一拳之下面容不再丰神俊朗的书院君子,用手捂了捂自己高高肿起的脸。
他踏前一步想找回顏面,却忽然看见对面的少年以一种极其古老的剑炉姿势掐出剑指,隨后又闭上了眼。
合上双眼的苏尝,观想著脑海中那个“静”字的第三笔,催动了剑妈所传的那道远古剑道之法。
虽然青衫少年因为小剑天理未被补全,所以手中暂无实剑。
但正如那位高大女子之前在琉璃世界所说。
身负剑骨、手掐剑指、观想静字,又得她所传剑道的少年。
自身亦是一柄绝佳的剑!
而苏尝为了让自己这柄剑充满锋芒感,还调动了手臂上那血色的二字一一【剑仙】。
刚想回以顏色的崔明皇,顿时便感觉对面的少年身体里有一股极其璀璨的剑光在瀰漫。
这股蓄势待发的剑光甚至让他这个书院君子,都感觉隱隱头皮发麻。
顾不上维持君子风度的他疾声大喊,“杨老先生!”
抽菸的老头再次轻轻一磕菸袋,听起来是警告但又像是提醒,
“现在別出那剑,对你还未开窍穴的身体大有损害。”
然而苏尝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气机仍旧死死锁定著崔明皇。
就在脊背发寒的后者准备要亮出底牌。
顺便告诉对方冤有头债有主,找我不如找绣虎时。
那个原本在一旁看著的红衣小姑娘,轻声喊了一声,“苏师兄。”
李宝瓶的话音里带看点哭腔,
她今天刚刚失去了先生,不想再看见师兄也受到伤害。
听到她声音的青衫少年,身体里瀰漫的剑光顿止。
收起剑指的苏尝,转身走向那个脸上充满担忧的小姑娘。
对身后鬆了一大口气,冷汗几乎湿透衣衫的崔明皇,看也不看一眼。
青衫少年走到小宝瓶身边,俯下身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柔声道, “师兄没事的。”
红衣小姑娘使劲儿点点头,但小手依旧紧紧抓著他的衣角不肯放鬆半点。
好像生怕他会隨时消失不见一般。
这时候板凳上的老人才再度吐出一口烟圈。
他没好气的看了这不听自己劝告,只听小姑娘一声喊的少年一眼,
“我还以为你苏剑仙要一气之下毁了我的小院呢。”
苏尝挠挠头,想著自己对刚才那一剑的把控体验,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应该不会。”
苏尝並没有说谎。
只要他那一剑斜著往下砍,就肯定不会飞出小院。
当然,就算他以铸炉练气修为再怎么收敛。
强挪这么大的一团剑仙剑气,给小院打个丈余宽,不知多深的地洞肯定是难免的。
如果晋入洞府,开了窍穴,那么他有信心將余漏的剑气偏差控制在一臂之间。
一臂宽的深地洞,和一丈宽的深地洞,也不知道青童天君对它们哪个更喜欢。
正抽菸的老人,听见少年故意泄露出来的心念,默默翻了个白眼。
而崔明皇听见少年的回答是不会,而不是不敢,
原本就不想再逗留的他,直接对板凳上的老人作揖告辞。
也不敢对这位刚才拉偏架的行为质疑半点。
小板凳上的老人继续抽著烟,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琢磨多大的洞才让人更喜欢的少年。
他对这个一语叫停苏尝的红衣小姑娘,露出带著一丝慈祥的笑脸,招招手示意她坐在一边空著的木凳上。
李宝瓶看看木凳,又看看自己苏师兄。
长者赐不好辞的小姑娘最终只坐了板凳的一半,另一半则留给了她用小手拉过来的少年。
在一人坐一半,在小板凳上有些拥挤又有些温馨的齐静春两个学生面前。
杨老头並没有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表现。
他吐了口烟圈,隨后语气淡淡,
“你家先生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是个不得志的。
不过这么多年处下来,都没听到他半句牢骚,多半还是因为你给他带来的改变。
所以这次他这么选,估计外边此时还有些懵,以为他失心疯了。
但我倒是不奇怪半点。”
坐在板凳上苏尝只是听著这些话,想著那位先生,没有任何多言。
“我和你先生还有过一次促膝详谈。
说实话,他新想出来的那些道理没有完全说服我。
不过他既然提出想让你看一看那东西,那便让你看一看好了。
老人轻轻一挥手,於是一口天井便出现在苏尝眼前。
这口如一只大香炉天井內,插满了密密麻麻攒簇在一起的一灶灶燃烧香火,
有些香火即將燃烧殆尽,香雾却极低。
有些香火仿佛刚刚点燃,香雾却极高。
而有些香雾流散,丝毫都留不住,全落入了其余香火当中去了。
景象各异,不一而足。
杨老头看著打量了这口天井香炉许久的少年,当后者收回视线之后。
他轻声问,
“看见这些尤如实质般的一之归散,你的想法有没有什么改变?”
苏尝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感觉自己白费一番力气的老人有些哑然,
“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老夫是蠢蛋?”
“不是,只是感觉很无趣罢了。”
青衫少年摇了摇头,
“一,要靠人养蛊一样选,到处问心问来问去,全是小算盘,有谁正眼瞧过人间。
一辈子,能做好一件小事就好了。
在您眼里,成仙,未必不是另一种夏虫。
但神不永恆,仙也不行,一就可以吗?
我看未必。”
听著少年的话,杨老头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愤愤然“你才走到哪到哪,知道什么,就觉得一不能永恆?”
被他质问的苏尝没有急著回答,只是摸了摸在天井出现时,便沉沉睡去的小姑娘脑袋。
隨后这位老人便听见少年做如此问,
“您曾是古天庭男仙之首的青童天君,我想您应该见过极远极远的星河。
我有个问题要问您,您觉得这星宇,是在扩展,收缩还是不变?”
苏尝並没有直接问宇宙是熵增还是熵减。
而是换了种能让对方听起来更轻易理解的问题。
如果宇宙在扩展。
那一的容量和涵盖面就是不停变多的。
容得下这世间更多改变。
在如今的一,还未弥散拓展的宇宙边缘。
说不定还存在著其他小小的一。
如果宇宙在缩减。
那么一的容量也在缩减。
就更不用谈什么归一重改世间了。
原本的一都做不到,还指望缩减的一做到?
至於宇宙保持不变这个答案。
反正苏尝很希望这位青童天君能硬著头皮承认。
那样他会笑出声来的。
因为不变的,静止的宇宙,也不存在什么发展可言。
一个死寂一片的宇宙。
更不用谈一不一,变不变。
思虑了好一会儿的老人面色一变再变。
隨后他轻轻嘆了口气,把问题拋了回来,
“那你觉得是什么?”
少年的答案与面对剑妈时毫未改变,
“得在脚下实践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