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一手轻轻揉著哗哗流泪的小宝瓶脑袋。
一手把哇哇大哭的小瓷人托到她面前,
听著跟前比自己更大更急的哭声,扑进师兄怀里的红衣小姑娘哭泣节奏顿时一滯,声音也骤然小了许多。
心中难过至极也不忘好奇的李宝瓶,用小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又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后,才小心翼翼的凑近苏尝的手。
她仔细打量著自家师兄手心里的那个小瓷人。
隨后便瞧出几分端倪,眼前这个小傢伙,居然和齐先生面容有些相似。
她刚想出声询问这个小瓷人是不是跟齐先生有关係,就看见苏尝点了点头。
隨后青衫少年又从方寸物中取出一枚铭文模糊的雪钱,將它塞进了哇哇大哭的小瓷人怀中。
后者立即用小小的手脚紧紧抱著这枚神仙钱,然后张开嘴巴,用白瓷样的牙齿使劲儿啃了起来。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这枚小金鲤不被允许吃完的雪钱,就已经完全落入了这个小瓷人肚中。
隨后化作最纯粹的灵气,滋养著这个才获得生机的小小生灵。
苏尝看著把雪钱完全吃掉的小瓷人,眼神里没有一丝遗憾。
因为这枚钱,本来就是得自於棋盘边闔然长逝的那位先生。
是苏尝写下第一个让齐先生满意的字,实践的“践”后,而得来的奖励。
得之於先生,报之於先生。
吃下一枚灵气残存不多的雪钱后,不再大哭的小瓷人,有些懵懂畏怯望著眼前看起来极高大的青衫少年。
在几番犹豫之后,他还是在飢饿下试著向对方伸了伸手。
苏尝再度从方寸物中取出一枚灵气完足的雪钱。
这枚雪钱,是第一次在驪珠洞天过年时,齐先生给的压岁钱。
接过雪钱的小瓷人,这次没有急著吃,而是认真的瞅了瞅托著自己的青衫少年。
刚得新生不久的他,还没有完全解封齐静春童年记忆。
他此刻就像一只才破壳的雏鸟一般,仔细的辨认著眼前给予自己食物之人的脸庞和模样。
在心中细细记下了苏尝的长相后,他才幸福的抱著跟脸庞一样大的神仙钱再次开起了饭。
不过已经有先前那枚雪钱打底的他,最终也没能吃完怀中这枚神仙钱。
隨后,这个因为大哭之后的疲惫,也因为餐足饭饱而有些瞌睡的小瓷人。
在苏尝手心里蜷缩成一小团,转眼间便沉沉睡去。
青衫少年看著手中沉睡的小瓷人,就仿佛看见了当年刚来这方洞天一样的自己。
而当年他吃完饼,缩在床上沉沉睡去后,齐先生好像也是这样守著他。
看著小瓷人睡著了,小宝瓶才拉了拉苏尝的衣角轻声问,
“师兄,他以后会长大吗?会变成齐先生吗?”
苏尝点点头,隨后摇摇头,
“吃下足够多的神仙钱里的灵气之后,他很快就会长大,成为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
但是他只拥有齐先生八岁之前的记忆,之后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他不会变成我们记忆里的那个齐先生。
而是一个拥有齐先生一部分童年记忆,走上一条新路的人。”
听完他的话,李宝瓶又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棋盘边的中年儒士遗躯。
小姑娘的眼泪差点又止不住了。
不过她看著在苏尝手心里睡的很香的小瓷人,又强忍住了眼泪问,
“那苏师兄,我以后该怎么叫他呢?小小齐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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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齐静春託付童年自己的青衫少年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既然他已经走上了新路,也为了不让他过早被有心人发觉异样,还是给他取个代名做一时之用吧。
隨后早有想法的苏尝轻声说“以后就叫他文爭目吧,以新文去爭采夺目。
也是为天下人睁开双目,用新的视角看世界的爭目。”
李宝瓶在心中念著小瓷人的代名,文爭目,齐静春。
苏师兄这个代名取的,也並没有完全脱离齐先生啊。
想到这一点的小姑娘很想笑,但又很想哭。
如果说这世间谁最忘不了齐先生,那可能就是他苏师兄了。
“出了这个院子,外面还有很多人会盯著我们,尤其是我的。
所以我不会让小瓷人太早出现在我身边,暴露在有心人视野里。”
为小瓷人选好代名的苏尝轻声叮嘱道,
“而且就算之后小瓷人出现了,我与小宝瓶你虽可以心知肚明。
但还是不能太早在外人面前叫破这层关係,以免给还没成长起来的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姑娘使劲儿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保守好这个秘密的。
隨后李宝瓶又有些苦恼,她不是大嘴巴。
但是她有些担忧自己在神仙术法面前不小心著了道。
苏尝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宽心“没事的,你看,齐先生也没有打算让这个小瓷人与自己完全一般,让人隨便看穿。
李宝瓶再次细细打量著小瓷人,觉得这个小傢伙的脸好像在慢慢改变。 刚才还很像齐先生,而现在就只有几分像了,再一眨眼,就又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这些改变,都缘於小瓷人背后的那个血色变字的偽装。
旧我变新我,我不是我,也亦是我,
看著小姑娘还有些忧虑的表情,青衫少年便拿起腰间那枚碧绿竹籤,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盖。
李宝瓶只觉得自己眉心一阵清凉,闭上眼晴就能看见一个清晰的静字。
“有这个帮你静心凝神,之后再向你大哥討要一枚桃符护身,就不会有事的。”
苏尝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如果你还是担忧的话,等到过几天的晚上来到我的心湖里,可以把这些记忆都存在金莲里,暂时忘记这一切。”
红衣小姑娘这次深思了许久。
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第一次拒绝了自己苏师兄的提议。
小宝瓶用那双清亮的眼眸看著青衫少年,声音很轻,但语气却极为认真,
“如果就让苏师兄一个人承担这些的话,苏师兄,会太累的。”
听见小姑娘心口如一的话,苏尝了,然后微笑的摸了摸她的头,
“谢谢小宝瓶。”
李宝瓶认真的摇了摇头。
陪伴苏师兄,就是自已想做的事情,不需要道谢的。
在苏尝將小瓷人装进透气小布袋,收进怀里时。
小姑娘出声询问,
“苏师兄,以后小文他长大,我可不可以把这些事告诉他?”
青衫少年微微笑了笑,
“当然了,等以后,这些事都可以当做故事讲给他听。。”
隨后青衫少年走到棋盘边想要收齐先生的遗蜕。
但是他的手刚轻轻碰上这位快意笑著长逝的中年儒土,后者的身躯就崩解成一小堆白灰落於石凳上。
青衫少年望著这堆春风都绕开,不忍吹散的白灰了愜。
隨后他便明白了,齐先生这是不想其他人以后拿他的遗躯来做文章。
於是苏尝一边轻轻用手將灰细细扫进一只仙家绢袋內,一边轻声说,
“齐先生,你这次走的是真彻底、真乾脆啊。”
隨后这个把手上残余的灰也全部抖落进袋中的少年,蹲在石凳旁看著手中那只还没装满的不大绢袋。
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著谁,
“这么大的一个先生,这么好的一个先生,怎么会就只剩下这么小小的一点啊?”
说罢的苏尝就坐在地上,靠在石凳旁,屈起腿,双臂抱於腿前,將脸埋入腿中。
少年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有肩膀在微微颤抖。
隨后坐於地上的苏尝,便感觉到有一只小手轻轻抚摸在了自己头上,接著是第二只,
然后是一个小脑袋也凑了过来。
用额头贴著自家苏师兄头的小姑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將自己手掌和额头的热量传递给对方。
少年只感觉有一股实质般的暖意从头顶落入心房。
在这股暖意烘托下,重新整理好心情的苏尝抬起头,脸上又浮出了李宝瓶熟悉的温暖笑容,
“谢谢小宝瓶。”
小姑娘摇摇头,隨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有些痒痒的小脸,
“刚刚师兄也安慰了我呢。
如果不是苏师兄在,我估计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去呢。”
苏尝从方寸物中拿出手帕,给李宝瓶轻轻擦去脸上让她发痒的泪渍。
隨后他又收起那个装满书的大竹箱,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书房,
“马夫子没有跟你一起出来吗?”
小宝瓶再次摇摇头,然后小声的对苏尝耳语道,
“马爷爷说他没有脸去见齐先生最后一面。
但我觉得,可能是马爷爷认为自己哭起来的话,没人能哄的好,所以不好意思出来。”
隨后她又牵住了苏尝的衣角,仰头看向少年,眼神认真,
“其实马爷爷可以像小宝瓶一样相信苏师兄的。苏师兄就成功的把我哄好了嘛。”
“那是因为苏师兄是小宝瓶的师兄啊。”
苏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看著紧闭屋门的书房低声说,
“而齐先生,是他的师兄啊—“”
书房內,手上怀里、腿上身后都是圣贤书的老人,看见的每一个文字都是模糊的。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
但眼中的圣贤文字只清晰了一瞬间,便又再次模糊了起来。
於是这个泪流不止的老人,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齐师兄。
今天的书。
格外难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