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看著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青衣少女。
他淡淡笑了笑,打了声招呼,
“阮姑娘,我那柄喜欢吵人的小剑没给你添麻烦吧?”
阮秀闻言立即摇头,隨著摇晃的还有她的马尾辫,
“没有的,没有的。
它在剑炉里很乖的,要我带你一起去看吗?”
苏尝点点头,然后看向她身后走出的敦实汉子。
自从上次跟这个青衫少年的先生一见,便早已预料到有今天局面的阮邛。
此刻目光还是有些复杂的看著少年胳膊上那条白色的绞带,
“齐先生走了?”
苏尝依旧点点头,语气平淡,
“先生为了守护他心中在意的人与事,走的很乾脆利落,也很快意畅然。”
阮邛闻言神色更加复杂。
良久他长嘆一口气,
“论起独善其身,齐静春不如我。
但是论起守护一方,兼济天下,我远不如齐静春。”
隨后这位將要在此地坐镇下个六十年的兵家圣人认真的说,
“之后我会去学塾悼念的。”
听闻阮邛如此说,替师办丧的青衫少年对他拱手一拜表示感谢。
后者並没有站著不动坦然接受,而是手掐剑诀还了一礼。
刚准备再与少年说些话的阮邛,便接到了巡游三千里之地的阴神阳神传来的讯息。
这位敦实汉子將目光投向远处天际,
“我延续齐先生的规矩,和新定的规矩,都已经明明白白说了。
还有人故意要派一些小虾米来试探我阮邛的底线,
既然敢来破坏规矩,那我就敢杀个乾净!”
隨后这位兵家圣人便如一道雪白长虹炸起於大地,激射向高空云海之间消失不见。
对於自家爹的离去,阮秀並不怎么担心。
因为她知道坐镇小天地,又拥有两柄本命双剑的阮邛就算斩杀一般的上五境修士也並不困难,何况是被人派来挑畔试探的小卒子。
她反而有些担忧眼前模样极为平静的少年。
儘管苏尝现在给她的感觉是释然。
但不用那双能看到天地间更多色彩的天眼。
阮秀也知道齐先生的逝去对於苏尝来说,是一场多么难受的剧变。
於是她冥思苦想了一番,结果却烦恼的发现一件事。
自己平时空閒时总是忙著吃东西,连书也不怎么爱看。
到现在想要安慰人,却连几句听起来有用的好话都说不出来。
听见她苦恼不行的心声,苏尝有些哭笑不得的冲她喊了一声,
“秀秀姑娘,我没事的,我们去看剑吧。”
被苏尝看穿自己的窘迫,阮秀一边带路,一边面露些许报然。
隨后这个青衣少女还是很认真的关切问道“苏尝,我不会安慰人,你现在真的没事了吗?”
苏尝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笑容中还有点难过,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规划和坦然“齐先生刚走的那会儿很难过,但幸好有小宝瓶在我身边安慰我。
现在再想想,齐先生走了他想要走的路,而且临走之前还给我留下了新的课业去完成。
我也还有很多事很多事要做。
要是一直忙著伤心,就没有空去做,也做不完那些事情了。
要是真的这样,齐先生知道的话,才会很失望的。”
隨后青衫少年轻声总结道,
“所以眼下最紧要的,是要一步一步办完手头上的事,为之后的事做准备。
带著对齐先生的这份怀念一起,走很远的路,看很多的风景,见很多的人。”
阮秀听的连连点头,觉得这样对极了,她心中的忧虑也完全消散了。
然后她又苦恼了起来。
明明是自己要安慰苏尝,怎么好像是被苏尝给安慰了。
“秀秀姑娘已经在安慰我了,而且还帮了我许多忙。”
青衫少年对她露出一抹微笑,
“没有你,我的小剑还不知道怎么好好补全。
还有甜点铺子,以后也得秀秀姑娘你费心照看啊。”
被苏尝笑容所感染的少女,桃叶眼眸也微微眯起。
她摇了摇头,
“不费心的,不费心的。”
阮秀的话音刚落。
剑炉旁边,一个蹲著往火炉里添碳条的高大少年,抬起了那张被熏的黑的脸,
“我费心,我费心!咳咳咳—”
刘羡阳刚张开嘴巴喊了两声,就被火炉里倒卷出来的烟雾呛的直咳嗽,差点流出眼泪来。
苏尝笑著蹲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著炉內熊熊燃烧的火焰。
浑身烟碳痕跡的刘羡阳,一把搂住青衫少年的肩膀。
將半身灰炽都蹭在对方身上,弄得两人看起来都脏兮兮的。
阮秀还以为总是做青衫学生打扮的苏尝会推开刘羡阳。
然而苏尝看著后者那双熬夜熬的有些发红的眼睛,毫不介意的回楼住了身边的大头少年。
刘美阳也看青衫少年在瞅他的眼睛,语气故意带上了几分自我调侃,
“为了盯你这炉子火,我老刘这眼晴红的都跟兔儿爷一模一样了。”
苏尝跟著玩笑道“那你变兔儿爷了,可不能找我,得找陈平安!”
“陈平安黑黑的,哪有你苏尝白白嫩嫩。”
刘羡阳用肩膀拱了拱他。
结果刚踏入修行的大头少年,哪能拱的动胸腹之间蛟龙气息开始沉淀的苏尝。
感觉自己如蚂蚁撞上了一座山的刘羡阳有些然。
自己以后要是真变兔儿爷的,也不能找苏尝,容易被压在下面。 “你可別小瞧我们掌柜的潜力啊!
借你甲冑打老猿时,我就想过给你画什么纸片。”
苏尝从方寸物中掏出一小沓画好的纸片,
“然后我就给你画了一些少女版的陈平安,怎么,要不要看?”
目瞪口呆的刘羡阳还没来得及回答,一边好奇听著的青衣少女便使劲儿点头道,
“要看的,要看的!”
然后两个少年肩並著肩,一个少女蹲在他们旁边。
三人一起在炉火映衬下看看那一张张纸片。
有阮秀在苏尝右边,坐在苏尝左边的刘羡阳,也就不好意思像往常那样伸长脖子去贴著看。
他只是看了个大概,然后就明白了苏尝所说的什么叫不能小看陈平安。
你看这学生服,这双马尾辫,这小表情不是,陈平安要是女孩子,再白一点,还真的能长这么好看?
跟刘羡阳因为娘化陈平安的脸而陷入自我怀疑不同。
阮秀只仔细看著那些画片上少女的打扮。
对方身上那迥异於浩然天下女子的穿看。
虽然並不十分暴露,但也已经可以称之为大胆了。
阮秀在心中比量了一下,那些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她便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些部位,会比画片上的人要更加夺目和凸显。
想到自己穿上类似的打扮要是被谁看见。
她白嫩有些圆润的小脸蛋上,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变得红彤彤一片。
不过青衣少女还是强忍著羞意,再次將手中的画片翻了一遍。
仔细记住了上面几套,苏尝画的最仔细,自己也觉得比较好看且能穿的衣服之后。
脸庞有些发烧的青衣少女,便急忙忙站起身,用自以为镇定的语气说,
“苏尝你的画技也很好啊,以后也可以给铺子里多画几副画嘛!”
苏尝思量了一下后。
觉得这是个好提议的他点点头,
“给那些甜点画些水彩卡通宣传图画,放在铺子的柜檯前面,確实能更吸引人的注意力。”
阮秀闻言愣了一下,心想我没有说一定是要给铺子里的甜点画画啊。
铺子里除了甜点,也还有人啊。
不过苏尝说的確实有道理,铺子里好吃的甜点配上漂亮的画片一定能卖的更好。
脑子里从一件事想到了另一件事的少女,虽然一时之间有些失言。
但却没忘记自已带苏尝来剑炉旁边是来干嘛的。
她用勾子拨开剑炉的炉门,用钳子从里面夹出红彤彤的小剑和包裹在小剑残缺处的剑胚。
天理小剑看见苏尝来瞧自己之后。
先是一阵卖惨,隨后它文嘿嘿笑道,
“主人,这个姐姐胸怀又宽广,力气又足,打的我好幸福。”
苏尝对这个兮兮的小剑灵翻了个白眼,跟阮秀一起走到打铁的铁砧前。
小镇南边溪畔的剑炉旁,刘羡阳蹲在一旁添火烧炭。
苏尝接过钳子夹著小剑天理和剑胚,而马尾辫少女则大力抢锤。
少女打铁,火星四溅如一场绚烂火雨。
璀璨火照映之下,她真如火神降世一般。
打到一半时,终於回想起某事的阮秀刚想说话。
就听见对面的青衫少年认真的夸讚,
“秀秀姑娘,你这样打铁的模样真好看。
我之后一定会为你仔细画几副画的,还请你一定要收下。”
听闻此言的少女,只感觉全身力气都隨著这句话一起增添。
於是她手上的力道立即又涨了一大截。
她抢起重重一锤,使劲砸在通红剑条上,打的铁砧上的小剑灵叫疼。
不过好一会儿缓过劲来的小剑灵,又开始喊著好爽要死了。
不远处,刚杀了一批不长眼修土,烦闷的心情有所疏解的兵家圣人阮邛,
看著自家女儿,一句话就被哄的开心不得了的模样。
男人气笑道:“出息!”
將兮兮的小剑灵,捶打了一阵,加速它与剑胚融合后。
阮秀又把它放回了剑炉里继续烧。
因为第一次小锻已经完成,不需要再一直盯著火势。
也因为不想继续当对方曾经提到过的电灯泡。
为了自家兄弟铸剑补剑之事,已经熬了一夜的刘羡阳。
便抱著苏尝精心绘製的那叠画片,麻溜了跑回铺子里睡起了大觉。
至於睡觉之前,他会不会有什么额外活动,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看著额头渗出一层细密汗水的青衣少女,苏尝拿出一方乾净的手帕递给她擦了擦。
隨后他也运转劲气將身上的灰抖落了个乾净。
接过手帕的阮秀擦完脸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直接还给少年,而是收进了本就峰峦叠蟑的怀中。
隨后青衣少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声“等一下”后,便快步走回了铺子。
隨后她又小跑著拿著一根奶白色雪糕回到了苏尝面前。
阮秀把手中的雪糕往前一递,面有不舍但是语气坚定,
“苏尝,我真的不会安慰人,只有雪糕还给你了留了一点。
你快吃,不赶紧吃的话,我会忍不住吃掉的。”
苏尝看著她一脸认真的表情,想要笑却没有笑出来。
眉眼温柔的青衫少年擦了擦手。
隨后他从依旧冻的好好的雪糕上瓣下一半,剩余那半则留给了阮秀。
於是少女与少年,便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炉边一人吃起了一半雪糕。
本还想去叫一声女儿的敦实汉子,犹豫了一番后,又站住了脚。
算了,至少在吃的方面上。
这傢伙没有欺负。
也不会欺负自家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