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周栋同志的二胡,《二泉映月》拉得很有味道,大家都很受触动。”干部肯定地点点头,“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定期组织些文艺活动,也是希望大家能保持积极的心态,有利于改造。”
周栋抬起头,努力对父母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爹,娘,你们真的不用太担心我。我在这里,生活很规律,干活、吃饭、睡觉。以前在百货商店坐着,还落下脂肪肝,现在身体反而感觉结实了。你们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嗯……你好……你好,爹娘就放心了……”大伯母摩挲着儿子的手,眼泪依旧止不住。
“领导说我表现好,有机会减刑。”周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希冀,“说不定……用不了十年,我就能出去了!”
旁边的干部微笑着颔首:“嗯,只要继续保持,积极改造,根据表现连续获得减刑,这个目标是有可能实现的。”
“不到十年……好,好……爹娘等得起!我们等得起!”大伯用力地说道,像是在给儿子,也给自己打气。
“对了,爹,娘,”周栋再次郑重嘱托,眼神恳切,“我媳妇儿改嫁的事……一定帮我转告她。我……我没什么能留给她的了,钱都……我就一句话,我周栋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和我儿子……”他的声音再次哽咽,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另外……爹,娘,在外面……多听阿辰弟的。他……他比我有见识,比我会做人。”
说着,周栋猛地转向周辰的方向,在周辰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再次“噗通”跪下,不顾地上的冰冷坚硬,“砰砰砰”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瞬间就红了一片。
“阿辰弟!对不起!哥以前混蛋,狗眼看人低!谢谢你大人大量,不计前嫌,还这么照顾我爹娘!哥在这里,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就给你磕几个头!谢谢你!谢谢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郑重。
周辰看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判若两人、卑微而真诚地跪地磕头的堂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唏嘘,有感慨,也有一丝欣慰。一个人的性情发生如此巨变,往往需要经历彻骨的痛苦和毁灭性的打击。
从云端坠入泥潭,这种极致的落差,确实足以粉碎一个人所有的虚妄,迫使他直面血淋淋的现实,从而大彻大悟。或许真应了那句话:悟道,常启于苦痛之门。一直生活在蜜糖里的人是很难真正成长的。
周辰连忙上前虚扶了一下:“栋哥,快起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们往前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周栋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缓缓站起身。他深深地看了父母一眼,又看了周辰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他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里充满了不舍和酸楚:“爹,娘,阿辰……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回去吧。别惦记我,我……我挺好的。”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正式提醒道:“探视时间到了。”
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大伯和大伯母死死抓着儿子的手,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周栋也红了眼眶,却强忍着没有再哭出来,只是反复说着:“保重,爹,娘,你们保重……”
铁门再次打开,又缓缓关上,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周辰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大伯和大伯母,一步一步地走出这令人压抑的会见室。
走出那间压抑的会见室,重新沐浴在冬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三人都有些恍惚,仿佛刚从一场沉重而漫长的梦中醒来。